而大榆树下的猫罐头也越来越多,陈念南知道这是段安北塞的,却从不跟段安北提这件事,这种两个人心照不宣养着同一只猫的感觉实在太好,没法儿叫人硬着心肠打破。 陈念南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了,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连辩论赛讨论时不得不扮演段安北去找立论点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 以至于他看见校门口的横幅时甚至恍惚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还是泥里的草,烂命一条。 他捏紧了手里刚买回来的糯米饭—— 这是他刚刚经过段安北位置时,听见他对董力说想吃这个。 陈念南绕过横幅,把糯米饭放到保安室,才缓缓走到举着横幅的女人面前:“王翠。” 王翠瞪着他:“你终于出现了?” 陈念南笑了,瞥了眼横幅,一字一句地念出来:“陈南念——” 他念得不疾不徐,好像在读一篇稀松寻常的课文,但语气里的嘲讽和不屑怎么都盖不住,漫到眼底成了压抑的疯狂:“不忠,不孝,罔顾恩情,使抚养其十三年的福利院院长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陈念南眨眨眼:“王翠,你写的啊?” 王翠咽了口口水,哪怕已经过去四年,陈念南身上的偏执一点儿没变,笑容、声音都令人畏惧。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王翠梗着脖子,“王院长生前最后的遗愿就是你能去送送他!”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念南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淡:“我今天不打人,你自己滚。” 横幅被另两个年轻男子用两根木杆子撑着举着,王翠一手指着他,一手捂心脏:“你狼心狗肺!” 陈念南听见这话,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旁边的男人:“你们自己放手,还是我来扯?” 他的手掌依旧自然垂在裤缝边儿,但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根根暴起,压抑程度可见一斑。 男人哆嗦两下,没松手。 陈念南没再多废话,伸手就要扯掉横幅。 横幅的两端是打了死结缠在两边的木杆子上的,陈念南看见两人搭在木杆子上的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伸手弹了弹:“这个木棍子打下去,手会断吗?” 木杆子歪了,那两个男人下意识松了松手。 他歪头一笑:“怕什么,我不随便断人手的。” 话音一出口,木杆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横幅迎风飞了一会儿,又鼓着风落下,罩在王翠两千的帆布鞋上。 “打人啦!”王翠突然大喊,“杀人啦!清杭二中的学生要杀人啦!” 陈念南目光彻底沉了下来,手里的拳头刚要挥出去,余光就瞥见个人影朝他飞奔过来,冲得比闻声赶来的学校保安还快。 “陈念南!”段安北边喊边跑。 这段是个下坡路,段安北越跑越快即将刹不住车,陈念南下意识转身伸手想拦一拦,却又极力避免段安北撞进他怀里,脚下的步伐左移右移,可段安北也跟着左移右移,最后还是像炮弹一样撞进了陈念南的怀里。 陈念南愣住了,段安北也愣住了。 陈念南下意识收了收手臂,抱了两秒,忽的回过神,猛地松开手:“抱歉。” 他方才那些游刃有余和病态嗜血的样子荡然无存,耳尖红的能滴血,眼神四处飘散却不敢看段安北。 “受伤了么?”段安北问他。 陈念南刚要说话,后面的保安就冲了上来。 不得不说,王翠是会挑地儿的。清杭二中地基高,在坡上,而他们在坡下举横幅,这既是所有学生来来往往的必经之地,也是学校保安的视野盲区。 即使如现在一样,因为人潮聚集而把保安招过来,导致闹事中止,可王翠想宣传这件事儿的目的也达到了。 三人见着保安,木杆子也不要了,横幅也大喇喇摊地上,拔腿就跑。 段安北紧张兮兮地拉着陈念南:“你要追么?” “不追。”陈念南垂眼看他,刚刚抱着段安北的那点儿劲还没缓过来,陈念南没工夫搭理他们。 段安北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蹲下去去卷横幅,陈念南拉住他:“没必要。” “有的。”段安北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陈念南愣了下,笑了,很简单的一个笑:“你怎么知道是造谣?” 段安北把横幅卷起来,扔进垃圾桶:“他们印错了你的名字。” 陈念南沉默一瞬:“其实......” “其实我好饿。”段安北说,“我想吃城西的糯米饭了,想了一早上了,午休时间还没过,你陪我去买?” - 两人坐在摊边的小马扎上等饭团,段安北扭头问他:“为什么他们叫你陈南念?” 陈念南沉默下:“我当你不会问。” “憋一路了。”段安北说,“字都怼我眼睛上了,再不问显得我多装啊。” 陈念南笑了声:“那你猜猜?” 段安北觉得奇怪:“你心情很好?” “有一点。”陈念南没否认,抱着了段安北,这心情实在好的没边儿了,至于王翠,早知道是什么人了,陈念南丁点儿不意外,但他还是找了个借口,“我就觉着我前两天没去是对的,都他妈狗改不了吃屎。” 陈念南难得爆粗口,说的挺痛快,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段安北。 段安北用力点了两下头,振臂高呼:“都他妈狗改不了吃屎!” 段安北讲脏话是很好玩的,很生硬,跟说百日誓师的誓词一样,字正腔圆,浩然正气,完全没陈念南这样的痞气。 陈念南乐了:“别跟我瞎学。” 陈念南心情好得实在太明显,段安北胆子也大起来:“他们之前怎么吃屎的?” “......”陈念南实在想捂住他的嘴。 以前多好一孩子。 “我以前叫陈南念。”陈念南也不打哑谜,“十三岁从福利院逃出来的时候改了名。” “没区别啊。”段安北说,“哪有人改名就调个字儿的。” 区别大了去了,陈念南,段安北,那是对应着的,陈南念不是。 陈念南在十三岁那年第一次遇见段安北,知道了他的名字,跟着他的名字改了自己的名儿。 陈念南的视线逐渐转移到段安北手心的那颗小疤上,当初在打破伤风的时候,段安北提过,这是被钉子刮的,这事儿陈念南早就知道。 十三岁,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陈念南从福利院逃出来,在天桥下跟人抢生意,杵着块“15半天”的牌子,在一堆“100一天”里显得格格不入,且极其破坏市场价,被那些临时工追着撵。 陈念南脾气倔,人撵他,他偏不走,木牌往胸前一挂,人往土堆上一坐,吆喝:“15一天!啥活都干!” 于是临时工围着他把他揍了一顿。 陈念南再怎么不怕疼,打架凶,到底是个13岁的孩子,打一个还行,两个勉强,三个够呛,多了就只能抱着头蹲地上。 当时的段安北路过,以一种极其英雄的姿态攀上土堆顶峰,大喝一声:“不准欺负人!” 混乱的打架场面停滞一瞬,所有人都看向了段安北,包括陈念南。 段安北见他们停手,再接再厉,举起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再打我就报警啦!” 下一秒,段安北就被狠狠推倒在地,手心的虎口处正对着一枚斜插的钉子。 “陈念南?”段安北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好吧我不问了。” 陈念南垂下眼。 那天他见着段安北,心里就一个想法:好傻,好可爱。 匆匆一瞥,他看见段安北胸牌上的名字,第二天就自己跑去改了名。 从此南辕北辙,遥相呼应,段安北还是那个安稳生活的少年,而陈念南念着盼着碰壁着,试图给自己的生活破出点儿天光。 “凉风动万里,起念南与北。”陈念南喃喃,“山川路杳杳,车马去不息。” 他拼了命的读书,跨山踏海,以脚力对抗车马,终于在清杭二中再次见到了段安北。 “什么?”段安北没听清他的呢喃。 “我说——好听啊。”陈念南说,“难念难念,影响我仕途。” 段安北乐了:“迷信!” “还想问什么?”陈念南拿了糯米饭回来递给他。 一交一递中,两人指尖相触,陈念南蜷缩了一下,垂下眼,不可遏制地又想起刚刚的拥抱。 “不问了。”段安北说,“答得不真诚。” 陈念南笑了声:“换个人问这些都得被我抡地上。” “那怎么不抡我?”段安北下意识问,说完就后悔了,连忙低头咬了口糯米饭。 陈念南的笑滞了一瞬:“你怕疼。”
第15章 十三岁 这三个字实在太烫人,段安北慌不择路地咬了一大口糯米饭:“唔——” 他看着食指上被自己一口咬出的月牙印,疼得甩了两下手。 陈念南下意识拉过他的手,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摸着被咬到的地方。 这动作太腻歪,太不对劲了,段安北的心都跟着这一下一下的抚摸急剧跳动起来,他连忙收回手:“......没事儿,不疼。” 陈念南的手里瞬间变得空落落,他捏了捏拳,“嗯”了声。 再揭人伤疤的话段安北也不好意思问了,三两下吃完糯米饭,结果一转头,陈念南还在小口地吃。 陈念南抬头看看他:“走。” 他刚要把饭团扔垃圾桶,段安北拦住他:“不吃了?” “......嗯。”陈念南舔舔唇,“吃饱了。” 段安北无奈:“吃吧,我等你。” 陈念南是没吃中饭的,他急着去给段安北买中饭,又急着回来写题,时间都要从牙缝里挤。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看看段安北:“你别看我。” 段安北皱眉:“你要大口吞啊?” 陈念南愣了下,慢吞吞地“嗯”了声。 “陈念南。”段安北冲他眨眼,“大口吞会伤胃,会胃疼,我怕疼。” “我没胃疼过。”陈念南很认真地说,“不会的。” 他说完就背过身,飞快地把整个饭团往嘴里塞,一眨眼的功夫,全咽进去了。 舌头和下颚用力地工作,陈念南喉咙里都是黏糊糊的糯米,他边咽边算着时间。 段安北是顶好、顶乖的学生,陈念南想,不能跟着他一块儿逃课逃学玩迟到。 学得费劲又辛苦的只他一个就够了,段安北的路有很多,四平八稳的人生近在咫尺,不论是眼前的糯米饭,淬着鲜血的横幅还是别的什么,陈念南想,没有一个能够挡着段安北顺顺溜溜的人生。 连他也不能。 两人回去的时候是扫了共享单车的,陈念南稍稍落后段安北,他看着段安北被风吹得鼓起来的校服短T,突然就想起那一瞬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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