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杭，快醒醒。”萧亦行又唤一声。
一股黑色的戾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缠上了楚杭的脖颈和四肢，在这股积蓄了千年的力量拉扯下，他的意识开始撕裂扭曲，记忆被凌乱地拼接在一起，断断续续又光怪陆离，压得他喘不过气。
萧亦行把屋中烛火尽数点燃，灯火通明之下，他终于完全看清了楚杭的样子。
裸露在外的经脉已隐约呈现青黑色，脖颈和额角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搏动得厉害，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口中喃喃自语却又听不真切。
随着梦境越陷越深，前世今生的片段齐齐涌上识海。黄泉地狱、尸山血海中，浓黑如墨的冥河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吞没，可怖的吸力将他拖拽向河水深处，他动弹不得、挣扎不能，在几欲窒息的困境中渐渐下沉。
戾气如千丝万缕越缠越紧，床榻上的楚杭脸色涨红，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喘息声，身体也禁不住抽搐起来。
戾气的可怖之处就在于不是外伤，无法用灵力祛除。那是陷入神识之内的，能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最残忍的一面放大无数倍，刻入骨髓的东西。意志再坚定，修为再高强的人，也难言不会失控，何况一个只有二十岁的人。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却又经历了太多。
体内的金丹在戾气冲击之下开启了自我防御机制，识海中青色的光芒与戾气激烈地缠斗起来。楚杭浑身被汗水浸透，扼住脖颈的窒息感让他在挣扎中把嘴唇咬破，渗出血来。
萧亦行眼疾手快地掰开他紧咬的唇齿，将手指抵在他的贝齿之间，阻止他再咬伤自己。
可他能做的又实在有限。萧亦行轻轻揽着楚杭，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静一些，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轻声安抚着。
“别怕，我在这儿。”
“一场梦而已，醒来就好了。”
被温柔的话语和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混乱不堪的识海渐渐被这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抚平，楚杭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牙关一松，忽然有股甜腻微腥的味道流入口中，楚杭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在朦朦胧胧的光晕中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抹了抹湿漉漉的唇角，迟疑道：“是血？”
萧亦行已然抽回手，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你方才做噩梦咬伤了自己，现在没事了。”
茶水用灵力温过了，入口温度适宜，楚杭刚才出了不少汗，那种混沌窒息的感觉还心有余悸。他仰头咕嘟几口水下肚，才平复了喘息。
他的神情有些沮丧，垂着脑袋将下巴抵在萧亦行肩头，嗓音微哑道：“吵着你了吧。”
“无妨。”萧亦行反手替他理了理粘在额前的碎发，望了一眼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暮春的雨，零零落落下了一夜。
后半夜，楚杭总算睡得安稳了，另一个人却听雨到了天明。
一连数日过去，萧亦行几乎折腾得筋疲力尽。叶无尘接连换了两副安神的方子，也仅仅能让楚杭安生一两个时辰罢了。
到了第五日夜里，萧亦行实在困倦至极，浅眠终于渐渐变成了沉睡。黎明时分他恍然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往床的里侧一探，却摸到一片毫无温度的被褥。
楚杭待身边人睡熟之后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在屋外枯坐了一夜。
他竭力抵制着困倦的上涌，生怕自己不小心睡着又失控起来。直到微曦的晨光缓缓映入瞳孔，眼前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之后，他才抵不住汹涌的困意，眼皮微微阖起。
半梦半醒之间，身体失去平衡向一侧歪去。
萧亦行不知何时已静静地坐在他身旁。
一轮旭日缓缓东升，金色的光芒喷涌而出，远处山峦苍翠如染。
许是感受到这光亮的缘故，楚杭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下意识地将脸往那熟悉的肩窝里埋去。
萧亦行抬手替他遮住直射而来的光芒，思绪恍然被拉回到两年前那艘破晓而行的灵舟上，漫天红云犹在眼前。
一样温热的气息，一样恬静的睡颜。
脚下云海翻腾，耳畔清风簌簌。
许是那时，已经心动。 ----
第69章 星火燎原
楚杭难得睡得这么安稳，醒来已是接近正午。
萧亦行略动了动被压得麻木的肩膀，心道这小祖宗天生就是折腾人的。
已值春末，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他额前浸出薄汗，白皙的皮肤在血管扩张下微微泛红，眼角眉梢间锋锐的气息柔和不少，此刻望向楚杭的眸中含着一缕温柔的迷蒙感。
易星洛风尘仆仆从凌霄宫一路御剑而来，抬眼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波狗粮。
萧亦行轻咳一声，镇定地拍了拍楚杭，“起来吧。”
楚师弟显然还有些迷糊，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脸往师尊肩窝处又蹭了蹭，看得易星洛一个激灵从尾椎直冲头顶，差点连头发丝都炸开。
萧亦行坐直了身子，提醒道：“星洛回来了。”
语气柔和得快滴出水来，与平日里的清冷师尊判若两人。有那么一瞬间，易星洛只恨不能把自己眼睛也戳瞎，或许有生之年也能让师尊如此温柔对待一回。
萧亦行看着一路赶得灰头土脸的二徒弟，动了些恻隐之心，亲自倒了杯茶水递给他，“怎的就你一人回来了，陆掌门呢？”
易星洛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茶水，咕咚闷下肚，一抹嘴道：“陆掌门和我叔父还有事商议，我急着赶回来是为了这个。”
他从袖口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木质锦盒，内里有一株茎方柱形、通体晶莹的小草。那草看似柔弱，周围却萦绕着一团青绿色的微光，绝非凡品。
“这是？”萧亦行对草药一门不甚精通。
“是千年玄冰草”，易星洛赶紧介绍：“此草生于极寒之地，千年方能破土而出，可安神固魂、净鬼祟之气，对木系灵根再好不过。”
“真有如此神效？”
“应该不假。易惊秋那老头子平日吝啬的很，什么事都算的门清，但此番讨伐昆仑宫本就是他们理亏，况且他眼下似乎对陆掌门的提议并不认同。好歹两派之间面上的关系还要维护，他还不得拿出点真宝贝来表现下诚意？” 易星洛一拍胸脯：“反正吃了没坏处，不如给师弟试试看？”
“慢着”，萧亦行默念了个口诀，对二人道：“我已传音叶无尘，请他前来一同分辨。”
总归死马当作活马医，也不会比眼下情境更糟了。楚杭有些激动，恨不能一口把那仙草吞了，耐着性子巴巴等了一会儿，终于门口一道劲风而至。
叶无尘不愧是医修出身，只瞄了一眼就笃定道：“不错，这确是千年玄冰草，对压制楚杭身上的戾气应当有效。”
易星洛一路揣着献宝等到现在早已心急，连忙道：“那我这就去给师弟把药煎了。”
“等等！”平地一声断喝猛然响起，把那刚要迈出门的人生生吓得一个急刹。
叶仙尊一贯冷峻的面容此刻染上一丝复杂的神色，眉心微蹙地打量了这一屋师徒，半晌才缓缓开口：“谁告诉你这草是吃的？你们究竟修习过草药学没有？”
易星洛怔愣地回过头，眼角瞄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萧亦行。
的确，别的修士大能除了术法之外，总会修习些炼丹、炼药之类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术。除了他的师尊，这位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剑修，似乎只对提升修为、打打杀杀感兴趣。
他丢人不要紧，但绝不能丢了师尊的颜面。易星洛赶紧打了个圆场，讪讪道：“都怪我修习不精，没认真听讲。这仙草该如何使用，还请叶仙尊指教。”
叶无尘袍袖一挥，将仙草悬空托起。渐渐地，原本一掌长的玄冰草在灵力催动下抽出新的茎叶，色泽也由晶莹透明染上浓重的绿意。
随着灵力的灌入，玄冰草生长得愈发旺盛，千万枝叶如丝一般从茎的中心瞬间抽出，向四周延伸，轻柔地覆在楚杭身上。
蓬勃的生命力在这一刻释放到极致，万千光华中，缠绕在四肢的绿色枝叶化为星星点点的灵气精华没入体内。
一阵澎湃的灵力涌动过后，玄冰草消失了。
萧亦行赶紧上前关切道：“阿杭，你感觉怎么样？”
楚杭周身都被一股如沐春风的暖流包裹着，金丹在体内隐隐发热，与那股积蓄千年、破土而出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如获新生。
“不急，让他运行一个小周天再看。” 叶无尘出声提醒。
楚杭沉肩阖目，让真气在体内沿着任督二脉循环一周后，眼睫忽然轻颤了一下。
萧亦行把手覆在他肩头，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怕。”
他太了解楚杭，了解他所有的紧张、期待与不安。
在这句令人安心的抚慰中，楚杭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是一片黑暗，也不是一团模糊的光影。
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柔如秋波，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只能在回忆里描摹的脸庞，此刻无比清晰地倒映在瞳孔中。
一个多月的伤痛、压抑和绝望在这一刻冲破堤坝。楚杭情难自抑制，体温在心脏地狂跳下急剧升高，眸光炽热地像要把萧亦行看个穿。
微凉的手指蓦地缩回，萧亦行拉开距离向后退了半步。
楚杭霎时回过神来，“多谢易师兄求药，叶仙尊相助，我没事了。”
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叶无尘见楚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这千年玄冰草暂时压制住了你体内的戾气，但完全净化尚需时日，期间不排除有反复的情况，你还是要有心里准备。”
“弟子明白。”楚杭起身行了一礼，他的动作依然得体，但心里已经渐渐刮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飓风。
易星洛立下大功，被萧亦行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嘉奖一番后，很识趣地拉着叶无尘离开了。
门外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失，一只手已突然出现在腰侧。
萧亦行微一错步，那手贴着他的腰带擦身而过。纯白的腰带上有银丝云纹刺绣，由于避让的速度极快，绣品凹凸的纹理顺着指尖飞快擦过，一瞬间摩挲的触感如电流一般顺着楚杭的手臂攀延而上。
紧接着“砰”地一声，萧亦行整个人被压在了桌面上，杯盏碎了一地。
年轻的金丹期弟子毫不掩饰重见爱人的激动，俯下身来紧紧按住萧亦行的双肩，目光在那张清冷俊美到极致的脸庞上逡巡良久，最终落在微张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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