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行没养过小动物,却不好拂了徒弟的心意,只得抬手摸了摸,温暖的体温和毛茸茸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把冰凉的手都给捂热了。
他一向性子清冷,与人疏离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久了,便也不觉得孤独。唯独这个徒弟从来都不怕他,也不躲着他,而是有事没事就在他面前晃悠,粘人的不行。
可不知为何,温馨的场景竟转瞬成了血淋淋的画面,萧亦行心中蓦然抽痛,脸色暗沉下来。
孩子们故事说到一半,自己就先咯吱咯吱笑个不停,断断续续的讲着,突然瞧见萧亦行眉头微蹙、面露疲倦,声音顷刻蔫了下去,嗫嚅道:“大哥哥,是不是我们话太多,吵着你了?”
萧亦行安慰道:“没有的事,多亏你们照顾,我已经好多了。”
孩子们的付出得到了肯定,登时又来了精神,继续围着他叽叽喳喳说笑起来。
萧亦行一面微笑听着,内心却恍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包围。他什么都记得,可又又觉得仿若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他疲倦至极,大多数时候都睡着,清醒之时不多,两日很快便过去了。
到了第三日他醒来后,沈青云已经回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前。
萧亦行心下了然,六瓣血莲寻到了。
灰衣青年垂着眼眸,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似的,又问道:“前辈当真要用这药吗?”
萧亦行温和地看向他,“这些日子多谢道友照顾,只是我有一件不得不去确认的事。待天黑之后,我便会离开。你我相逢一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倘若我能活下来…”
“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沈青云骤然打断他的话,“我是大夫,哪有不将人治好就半途而废的道理。”
萧亦行笑了笑,默然不语。六瓣血莲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的功效,待到快入夜之时,他才吞服了下去。
体内的真气如潮涌一般自丹田而起,强大的灵力将碎裂的筋骨瞬间粘合在一起。萧亦行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忍痛将体内真气运行一周后,猝然起身向屋外走去。
事不宜迟,他得抓紧时间。
他刚迈出门口,两个孩子便追上来喊道:“大哥哥,你要去哪里?”
萧亦行蹲下身摸了摸他们的头,“我有事出一趟门,你们不必担心。”
“你伤还没好全呢,什么时候回来?”小冉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萧亦行沉默了一瞬,柔声道:“我去去就回,你们早些睡。”
沈青云一直远远倚在门口,此时走了过来将孩子们揽进屋,说道:“大哥哥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不会食言。乖,快回屋吧。”
萧亦行深深望了他们一眼,转身投入了夜色之中。
六瓣血莲虽功效非凡,但他也仅是勉强恢复了三成修为,况且筋骨断裂让他难以使上力气,夜探琅琊阁打听楚杭的下落依然困难重重。
楚杭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思性情一向正直温柔,此番突然对他刀剑相向实在蹊跷。况且,他从刚到琅琊阁看望楚杭之时,就觉得徒弟的性情与从前大不一样。
他尚不清楚那夜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楚杭究竟人在哪里,有没有对人说出刺杀之事。
弑师乃是重罪,自己如今一身剑伤根本瞒不住,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能贸然出现在两派中。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楚杭的下落,问明事情真相。
好在他对琅琊阁的构造十分熟悉,在夜色掩护之下,很快便找到了楚杭所住的竹舍。
屋内没有一丝光亮,萧亦行轻巧地翻下屋檐推门而入,当日坍圮的墙壁已修缮完好,可屋内却没有人住的痕迹。
他指尖凝起一道微光,细细查看。炭火冰冷,床上的铺盖被褥都不见了,而地上却有一道干涸的血痕,似是拖拽出去的痕迹。
想来那被褥也定是因为沾了血,才被丢出去清理了。萧亦行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感觉,若是楚杭认了罪,那他定是被押去了地牢。
琅琊阁的地牢在后山竹林下方,覆有结界,入口处有弟子值守。
破除结界对萧亦行而言不是难事,但地牢内还有机关,需持通行令牌插入,否则若有人强闯,机关便会自动开启。
他隔空点中了值守弟子的睡穴,探入衣襟中搜寻一番。不出他所料,这两人身上都无令牌,只是奉命守在门口。
再寻令牌只怕会打草惊蛇,萧亦行心下一横,决定硬闯进去,速战速决。
他提起内力破了结界,刚踏入密道之中,只见寒光一闪,墙壁间嗖嗖射出密雨一般的铁矢,萧亦行就地一滚,电光火石之间拔剑格挡,掀起的气劲迅速将暗器尽数弹开。
还来不及喘口气,脚下地面隐约晃动起来。他一跃而起,只见石板地缝之间骤然冒出一缕极轻极薄的烟雾,带着不易察觉的幽香,向周围四散而去。
萧亦行立刻屏住呼吸,但仍觉一股困乏之意涌上周身。他认得此物,乃是琅琊阁调配出的镇魂香,可消内力、生幻觉、迷心智,而这毒香最可怕之处是能从皮肤渗入,防不胜防。
烟雾之中,数不清的暗箭齐发。他毫不犹豫,一剑扎入自己的左臂,借着痛觉强压下昏昏欲睡的神智,逼出内力化作一道屏障,击飞了蜂拥而来的暗器。
体力急剧消耗着,他咬紧牙关,一鼓作气闯过了地牢内的机关线,终于来到了关押戴罪弟子的牢房。 ----
第39章 覆水难收
琅琊阁的地牢统共十间牢房,可大多数是空置的,实际在押人员不过两三人。
萧亦行身法轻盈,几乎听不见声响。他贴着牢房的缝隙一间间找去,发现楚杭并不在此地。
他只好向其中一人问道:“日前可有其他人关在此地?”
那人嗤笑一声:“阁下深夜闯地牢,莫不是要劫囚吧?你若是能放了我,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萧亦行冷冷道:“我只是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并无劫囚之意。我再问一遍,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逼你说?”
牢中之人哼了一声,“你好大的口气。”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股彻骨的寒凉之意已顺着墙壁浸入牢内,地面上霎时间覆盖一层白霜,冰晶凝结着一寸一寸向他蔓延而去。那人一惊,正欲起身之时,发现双腿竟已被牢牢冻住。
好强的术法。
他本欲拿乔没想到碰上了硬茬,自知再不说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只好服软道:“前几日的确有人关在此处,不过已经叫人领走了。”
萧亦行闻言蹙眉,力道不由地又加重几分,沉声道:“说清楚些,他被谁带走了?”
牢中之人痛呼出声,连忙道:“好像是碧云天的人。”
萧亦行凤眸微凛,衣袖一挥撤去寒气,蓦然转身向地牢外走去。
他心里想过多种可能,这是最坏的一种。
楚杭毕竟是碧云天的弟子,就算犯了错琅琊阁也只能关押,无权处置。可他若是被遣送回碧云天,以弑师之罪论处,那可是极刑重罪。
他心下一沉,立即飞身往山下镇子赶去。以眼下情景,等他动身回去已然来不及,得赶快想法子给陆隐南送个信,让他缓一缓审讯。
六瓣血莲的药效就快消散,周身的灵力逐渐稀薄,腿脚也越发沉重,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担。
萧亦行强撑着一丝心力不肯松懈,点地起落之间,视线已然越发模糊,从筋骨到四肢百骸都发出战栗的颤抖。他提着一口气,拼尽全力往山下奔去,可感官的麻木像毒药一般从指尖、耳根向身体中心蔓延,就在快到山脚之时,失去灵力支撑的筋骨再也承受不了丝毫的动作,猝然崩溃了。
他霎时一个踉跄。
就在即将摔落之际,忽然迎面扑来一个身影,接住他就地一滚,牢牢抱在了怀里。
萧亦行意识模糊,彻底失去了力气,杂乱急促的气息闷在那人肩头。他想尽力看清来人的模样,却怎么也抬不起头。
挣扎浮沉中,一道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师尊,我总算找到你了。”
......
萧亦行是被一阵重物压胸的憋气感给生生闷醒的,眼眸还未睁开,就感到面颊和脖颈一片湿润,咸涩的味道糊了一脸。
他几乎被楚杭抱地喘不过气,艰难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语:“哭什么,我还没死。”
楚杭倏地抬头,眼圈通红地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他兜兜转转把周边翻了个遍,都并未找到师尊的踪迹。直到昨晚,似是感应到萧亦行灵力的波动,琉璃佩中竟隐隐发出光亮,这才一路顺着琉璃佩的指引赶到了山脚。
只是还来不及感受欣喜之情,就被萧亦行一身伤势吓得魂飞魄散。
分开的短短十来个日夜,楚杭仿佛熬过了一生那么漫长。他也曾想过无数遍,如果找到了师尊,两人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师尊是会恨他骂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原谅他。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过,再次相见之时,萧亦行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就这样身子慢慢地滑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在他怀里阖了眼。
几乎探不到脉搏,也没有心跳。
楚杭一时间耳边一片嗡鸣,身体僵硬地动弹不得。他怔怔地看着鲜血止不住地从萧亦行的嘴角流出,抬手去擦却把原本清冷隽秀的容貌擦的越发模糊。
那一刻,他终于也尝到了一剑穿心的滋味,痛得他冷汗淋漓、几乎窒息。
他拼命抑制住颤抖的双手,调动起全身的灵力向萧亦行的心脉输送进去。
绿色的光芒没入胸口,如同泥牛入海,转瞬之间就被六瓣血莲的反噬之力吞噬殆尽。
楚杭发了疯,源源不断地把灵力向萧亦行经脉中灌去,不停央求道:“师尊,都是我错了。你要恨我骂我都可以,你看看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答应了师兄要带你一起回去,你不要让我食言,好不好?”
他哭得嗓音嘶哑,到后来连眼泪都流干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可他丝毫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搜刮出体内最后一丝灵力也输了进去,终于在清晨时分,萧亦行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刚醒的人并没有恢复气力,但还是微微挣扎了一下,推开了楚杭的怀抱,怔然道:“你不是被带回琅琊阁了吗?怎么在这里?”
冰冷的躯体忽然有了温度,沉睡的面容忽然有了神采,楚杭失而复得,恍若大梦一场,因此压根没有留意到眼前人的变化,只顾解释道:“我犯下如此大错,理应回宗门论罪惩处。只是师尊一直下落不明,我便求了大师兄,放我先找到师尊再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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