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坚信那个人、那束光是他一生的温暖与归宿,如今看来竟是讽刺一场。
楚杭怔愣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终是停下了脚步。
萧亦行也怔住了。他快步上前,盯着楚杭惨白的脸和脏污不堪的衣袍,震惊道:“你怎么回事?”
楚杭如石像一般定在原地,再也挪不动一步,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容完全不似活人。
萧亦行心中一惊,连拖带拽将他弄回了屋内。
楚杭倚着门滑坐在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睛。他回来是想亲口问一问萧亦行,为什么这么多年要欺瞒于他。明明只要他开口,自己没有什么不能给。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让他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可笑。
可汹涌的悲愤终究抵不过一个屋外等他的身影。当见到萧亦行的刹那,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一眼也不想再看见。
那双温柔的凤眸,那些关切的话语,萧亦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毒药,让他不能自拔又痛得更深。
出声的勇气和力量尽失,楚杭把头埋得很低,冷汗和雪水湿漉漉的粘在身上,殷红的血液映染着袍服,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萧亦行拨开他额前的乱发,沉声道:“你究竟去哪了?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人闭目不言,睫羽颤抖得厉害。
萧亦行心中着急,抬起他的下颚再一次问道:“你说话,到底怎么了!”
楚杭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但他依然咬紧牙关,反握住萧亦行的手逼他放开,瞬间把那只白皙的手腕捏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萧亦行暗暗吃痛却没放手,正在僵持之际,楚杭终于睁开眼眸,说了第一句话。
“师尊,你究竟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凤眸眸光微沉,捏住他的手蓦然松开。萧亦行沉默半晌,才艰难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楚杭垂下头轻轻笑了,这近乎呜咽的笑声让萧亦行脊背发寒,心中不详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离他越来越远,像漫漫残夜中一道虚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萧亦行强压下心头的忐忑,竭尽全力用往常一般温和的语气安抚道:“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先换衣服治伤。”
楚杭没有出声,不置可否。
萧亦行抱着浑身冰冷湿透的楚杭,掐了一道真火飞入炉中。霎时间,方才还将息未息的火苗熊熊升腾而起,屋内一片温暖明亮。
怀中的人忽然抽了一口气,视线缓缓移动到炉火上,瞳孔骤然扩张了。 ----
第33章 一念之间
太阳真火。
他怎么忘记了,萧亦行是水火双灵根。本不相融的两种属性,都让他修炼到了极致,运用得无比自如。
灼灼金焰在炉中闪烁跳动。楚杭死死盯着那噼啪乱窜的火苗,琥珀色的眼瞳渐渐染上一丝血色。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脑海。他几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师尊,你去过临安...陈府吗?”
萧亦行手臂一僵,目光垂向怀中战栗不止的人,呼吸悄然滞了滞。他似是欲言又止,顿了半晌才轻声道:“去过。”
楚杭蓦地抬起头来,颤抖着眸子强行将视线落在萧亦行脸上。他气息紊乱,一字一字咬碎道:“你为什么……要封住我的记忆?”
萧亦行怔然看着他,漆黑的凤眸如同被浓雾深锁的潭水,犹豫、心痛、甚至悔恨的神色在苍白的脸上一一闪过。他忽然收紧怀抱,下颚紧紧抵在楚杭的额头上,“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得好。”
急促的心跳隔着那层单薄的衣衫,无比清晰地传入楚杭耳畔。他一颗心,霎时间沉到谷底。
识海中的大地隐隐开始颤动。楚杭阖上眼眸,仿若有狂风卷席、烈焰咆哮,把他的神智一点点搅碎,扯得七零八落。
细细密密的痛感裹挟而来,他像是坠入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耳旁是金石断裂的鼓噪,眼前是赤红升腾的火焰,浓稠的黑雾自自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四肢脖颈牢牢缠住,无数魑魅魍魉的虚影穿身而过,几欲将他撕裂。
“阿杭,你怎么了?”萧亦行拥了许久,见怀里的人没有动静,神色不禁焦灼起来。
楚杭猝然睁开双眼,抬手一掌击向萧亦行肩头,缓缓站起了身。
一股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气弥漫在他赤红的瞳仁中,那双澄澈无比的眸子,此刻仅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
萧亦行倒抽一口气,骇然睁大了眼睛。
他身形一动,伸手就去探楚杭的识海,在即将触碰到眉心之际,一道凌厉的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胸口袭来。
萧亦行微一错步,身后竹舍的墙壁轰然倒塌,竹枝被强劲的力道斩断,稻草和泥土零落堆散一地。
“出什么事了!”外面的声音四起,看管药圃园的弟子们陡然听到这声巨响,急急披上外衣就要冲出去查看。
这一掌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萧亦行见楚杭完全魔怔了,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旋即凤眸一凛,跳入夜色之中,低喝道:“跟我来。”
身后之人果然闻言跟上。
额发飞扬,素白的衣袍在夜风中烈烈作响。萧亦行身法轻盈、动作迅捷,一路引着楚杭避开众人视线,来到了后山北坡。
琅琊阁的北峰,山势崎岖、人烟稀少,想必不会有人打扰。
他将将落地,身后的人影已瞬息而至。楚杭脸色冷峻,拖着长剑一步步向他走来。剑尖淬着火光一路划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萧亦行强压住心头的万分惊愕,怒道:“你到底发什么疯!”
楚杭根本不欲解释。他一个字也不想听,一句话也不愿说。
原来这辈子,从生到死,生杀予夺都在萧亦行的一念之间。是他拖累了陈家几十口人,把他们也卷入这场可悲可笑的执念之中,枉送了性命。
他头痛欲裂,周身灵力不受控制的暴涨起来,浑身每一寸经脉都像要炸开。来不及思考,暴虐的剑气已带着森冷寒意,向白衣身影冲荡而去。
萧亦行翻身避过,剑气呼啸着将脚下山脉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一路蜿蜒向下。
这远远高出了楚杭自身的修为。他不计后果,竟调动周身木系灵流与这山体草木紧紧呼应,山峰的震动自地下传来,泥土已开始裂出细碎的口子,树木枝桠在肆虐的灵流冲击下齐齐断裂。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萧亦行浑身发麻。他原本只是腾挪避闪,不得已化掌为刃接了几招,可眼前人的攻势越发凶悍凌厉,出剑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楚杭这两年的剑术是跟沈念辰学的,身法飘忽每每出其不意,让心念大乱的萧亦行招架得竟隐隐有些吃力。
藤蔓根系破土而出织成一张大网,萧亦行一面应对楚杭的剑法,一面还要提防着暴起的藤蔓枝桠、沙石尘土,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
以他的境界功力,击败楚杭不是难事。可此刻楚杭已完全丧失心智,拼尽全力要与他不死不休,萧亦行掂量再三,始终出手克制,就连流光剑都未召唤出。
这一呵护备至的举动落入楚杭眼里,他冷到极点的面容上兀然浮现出一丝讽刺的微笑,“你…就这么舍不得我这具身体。”
他笑容扭曲,痛苦地捂着胸口,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心脏生生挖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闭上眼静默几息后,旋即一跃而起,把全身灵力灌注于剑身,向萧亦行猛然劈去!
一道流光溢彩的结界在夜色中绽开,白衣身影稳稳站在结界当中,凤眸晦暗不明地盯着直扑而来的人。
防御光罩被汹涌的剑气砍得忽明忽灭,撕鸣声嗡嗡作响。楚杭一击未成,反被强大的结界斥开,力量骤然倒灌之下,他倏地喷出一口血,半跪在地。
萧亦行脸色一变,抬手就要撤下屏障。
可楚杭根本不容他有丝毫动作,须臾间又撑地跃起,提剑而来。
“砰”地一声,剑刃劈落在坚固的结界上,清脆的骨头断裂之声响起。
寒芒掠瞳,楚杭不动声色地将佩剑转移到了左手中。
殷红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皑皑白雪中。漫天风霜和翻滚不息的灵流交织下,他的脸一半被映照得冷酷森寒 ,一半被暗夜掩埋着,神情越发狂乱。
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打斗中,在木系灵流暴走之下,北峰一侧终于大幅震颤起来。滚石从山顶崩裂落下,树木连根拔起,脚下土地终于开始分崩离析。
剑气再次挥出的刹那,金色的结界骤然消失了。
雪亮的剑身毫无障碍地刺入萧亦行的胸口,素白的衣袍绽开血色。
握着剑柄的手似乎有一丝抖动,可剑身反被牢牢握住。
萧亦行喘息着低下头,死死抓住剑身撑住身体,忍着被一剑穿胸的剧痛,向前走了一步,两步。剑尖一寸一寸没入胸口,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凉的剑锋倒流向楚杭的手上。
心脏传来的钝痛越发强烈,楚杭握剑的指节青筋暴起,整只胳膊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萧亦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他咬紧牙关,在感官完全麻痹之前,在楚杭惶然松手之际,凝起一道微光点入了他的识海。
如星如萤的微光,像春风化雨、浓雾弥散,温暖和煦的力量自眉心渐渐涌入。
铺天盖地的记忆碎片席卷而来,与体内肆虐之气冲撞着。脆弱的坡体承受不住来自地下的强烈震颤,在一阵极度暴虐的灵流中,轰隆隆一声巨响,终于垮塌了。
北峰的一侧碎石滚滚,裹挟着断裂的落木坠入崖底。
楚杭脚下骤然踩空,踉跄中被一段滚木砸中脊背,在山谷中扑腾翻滚下去。意识混沌之际,一股熟悉的灵力托住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将他推向远方。
……
滚滚往事翻江倒海般涌来,他身不由己,坠入一层又一层梦境中。似醒非醒间,记忆的碎片渐渐在脑中拼凑起完整的片段,甚至一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竟也慢慢地融合进来。
耳畔有人在喊他,可他根本醒不过来,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意识浮沉了多久,楚杭才喘过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念辰支着胳膊撑在床沿,眼眸微阖,乌青的眼下尽是疲倦之色,正在打盹之时,被人一把拉住手腕。
“你醒了?”沈念辰蓦然一惊,又似是松了口气。
“师尊…我师尊呢?”楚杭骤然坐起,血色已从眼眸中褪去,但情绪异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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