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发生了万分尴尬的一幕。
北桓听闻楚杭大病一场,翌日一早就带着弟子前来探望,叩了几声门却不见动静,生怕有异,便推门而入。
第一眼所见,便是两个人睡得不知昏天黑地地贴在一起,胳膊肘居然还抱上了,场面一度令人遐想纷纷。
两名弟子的脸霎时红了,面面相觑犹豫着是否要走。北桓倒是神色镇定,用力清咳了一声。
沈念辰骤然醒了。
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触电似地推开楚杭抱着自己的胳膊,一骨碌翻下床来。
“师…师尊”,他刚刚开口,就瞅到北桓身后弟子脸红扭捏的状态,心里顿时暗道不妙。
“不…不是你们想得这个样子”,沈念辰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打起了结巴,“昨日实在太累,一不留神睡着了。”
北桓面不改色,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径直走到床前探了探楚杭的情况,开口道:“受寒发热倒不严重,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不大好。”
沈念辰昨日背着楚杭回来,还未来得及向北桓禀告前因后果,此时立即屏退其他弟子,把事情起末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北桓叹道,“这孩子命途多舛,想必这番受刺激不小,你多费心好好照料着。”
沈念辰微微颔首,“师尊放心”。
就在北桓起身离开之际,他忽然一把扯住北桓的衣袖,有些难堪地瞥过脸去,“我…我跟他,真得不是看到的那样。”
北桓不动声色抽回衣袖,淡淡道:“不必解释。”
“师尊…”,沈念辰看着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不由呼吸加重,忍不住道:“您知道…您知道,我……”
“住口!”北桓音色冷肃,“我只收了你一个弟子,别自己坏了师徒情分。”
沈念辰沉默片刻,低声道:“是。”
房门合上,楚杭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师叔,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
沈念辰身形一僵,扭头道:“这种事,你就不能装作没听见?”
楚杭声音有些沙哑,“不好意思,我都听到了。”
明晃晃的月白袍服映入眼帘,沈念辰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神色,“还好,没烧傻了。小祖宗,别人家的孩子不好带啊,你可别出点什么事,让我跟萧师兄没法交代。”
“我没事”,楚杭面无表情拨开他的手,平静道:“大仇未报,岂容有事。”
沈念辰心下一凉,总觉得这孩子的眼神,与先前判若两人。
如果说以前楚杭一双鹿眼清澈温润,现在这双眼睛却像被浓雾深锁的潭水,令人难以捉摸。
楚杭这几日躺在床上,反复回忆着儿时的事情。奇怪的是,童年的点点滴滴都逐渐清晰起来,父母的关爱与呵护,弟弟妹妹的陪伴与玩耍,甚至连与丫鬟小厮斗蛐蛐、投壶这些琐事都一一记起,唯独那夜前后的记忆像被完全抹去了一样,一丝一毫都不留痕迹。
他头痛欲裂,生平第一次,对萧亦行产生了某种淡淡的疏离与惶恐。自己的转世,家族的覆灭,倒底有多少事是萧亦行瞒着他的,而事实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他像一张白纸似的活了十八年,本以为岁月静好,却陡然发现自己身后竟是一片血海翻腾,无数亡魂咆哮。
楚杭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人影徘徊,就能听到父母叫着爱子,弟弟喊着哥哥,铺天盖地地心痛将他一次次拖入深渊,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惊醒着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许是心境扰动的缘故,楚杭第三阶段的修行,并不十分顺利。又是一年过去,他的元神每每将要分离出体之时,都仿佛遭遇一层无形的阻碍,被瞬间斥回。
越是心急,反而欲速则不达,眼看又是一年大雪将至,他眼里的那束光芒越发黯淡,似乎就要消磨殆尽。
沈念辰看在眼里,默默摇了摇头。
此时的落云峰上,萧亦行望着满院簌簌飘零的霜叶,心里也不禁有些怅然。楚杭后来再也没有传过一点音讯,也不知他在那里是否一切顺遂。
整整两年了,他虽心中挂念,但毕竟两派有别,不便前往叨扰探望。
不曾想没过几日,一封琅琊阁的书信便送到了碧云天,是沈念辰所书,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寒梅覆雪、一笺流年,期与君一叙。
萧亦行心下陡然一沉,捏着信笺的指尖攥得发白。沈念辰又不是文人墨客、少女怀春,邀他同赏哪门子的雪。只怕是暗示他楚杭遇到了什么难处,让他过去看看吧。
他急急向陆掌门辞行后,第二日便御剑往琅琊阁赶去。
漫天风雪,冰催霜折,唯有红梅傲然怒放,在冰天雪地中暗香浮动。
楚杭没有想到,他和萧亦行的再一次相遇,竟是会在这里。他如往日一般在林中打坐凝神,忽然厚重绵软的积雪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快渐慢,直到停下。
他睁开眼眸,萧亦行在雪中卓然而立,像冬日里融融的阳光。一惯清冷的凤眸此刻乌沉沉的,正低头凝视着他,似有光华氤氲。
楚杭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一阵风吹过,雪压梅枝簌簌而落,飘在他的肩头。
萧亦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俯下身来将他肩上的雪抖落,低声唤道:“阿杭,好久不见。”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楚杭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骤然扣住萧亦行正要收回的手腕,把脸深深贴了上去,喃喃道:“师尊,真的是你。”
两年未见,楚杭的模样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他如今十九岁了,身姿颀长而结实,原本清隽白皙的脸庞更显雕刻般俊美,目光如星垂平野,与记忆中的顾衍之重叠在一起。胸膛起伏,一呼一吸之间,看得萧亦行心中发烫。
“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屋去吧。”萧亦行柔声道。
楚杭的头发、衣襟上已有不少落雪,冰凉的雪水几乎将他浸湿。可他浑不在意,牵起萧亦行的手微笑道:“师尊怎么来了?”
坐着倒也还好,他站起身之后,萧亦行恍然发觉他看徒弟的目光竟要微微向上移几分,一时间有些怔愣,顿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沈念辰写信邀我一叙。”
“这么说,师尊是来看沈师叔的?”楚杭眸中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萧亦行躲不过,又接了一句:“也来看看你。”
“那沈师叔可见过了?”楚杭继续追问。
“嗯,我毕竟是碧云天的人,来此自然要先拜会北阁主和念辰。”
楚杭忽地凑近他耳边,笑道:“既然师尊公事办完了,接下来便只剩私事了。”
他声音低沉,灼热的呼吸氤氲在萧亦行耳边,让清冷师尊顿时脸色一红,有些慌乱道:“你胡说什么。”
楚杭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路牵着他的手往竹舍走去。
萧亦行面上有些挂不住,路上难免遇到琅琊阁的弟子,自己堂堂碧云天护宗长老,被徒弟牵着手算怎么回事。他心中又羞又气,几次想把手抽回来,可每次刚刚一动就被楚杭牢牢攥住。
他这才猛然发觉,楚杭不仅模样长大了,连心思性情也发生了变化。
从前的楚杭稚嫩羞涩,眼神也是柔柔软软的。可今日一见,他的性子似乎变得强硬起来,看向他的眸光热烈滚烫,但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
沈念辰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可萧亦行隐隐觉得,楚杭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穿过药圃的时候,楚杭似是随意折了一枝灵桂递给身旁的人,嘴角荡着弯弯的弧度,“师尊,你喜欢吗?”
萧亦行接过灵桂的枝桠,指尖禁不住有些颤抖,他怔怔地看着手中幽香四溢的细碎花朵,全然没有注意到楚杭盯着他的眼神微微凉了下来。
清冷的声音从耳旁传来,“看来,你是真喜欢啊。” ----
第29章 雪夜无声
萧亦行闻言一怔,目光有些游移。
楚杭深棕色的瞳孔在夕阳余晖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眸中光点晦暗不明。似是察觉到了萧亦行怔愣的视线,忽然又眉宇一展,仿佛脸上方才的霜色只是错觉。
他伸手揽住萧亦行的肩,把人往怀中带了带,“你喜欢就好。”
可萧亦行就像脚步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
他挣开怀抱快步折返回去,停在了四季灵桂前。
霜雪覆盖之下,绿叶中点缀着碎金,缕缕幽香浮来。这本不属于冬季的景色,几乎在刹那间就撞进了他的胸腔,把一颗心塞得满满当当。
楚杭立在原地,远远旁观着,听到萧亦行犹豫地问他:“这颗树…是你…?”
“是我灵力维系的,”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
萧亦行脊背挺直,仰头望着那株枝繁叶茂的金桂,而楚杭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身影,两人眼中皆是风起云涌,心绪万千。
直到天色彻底黯淡下来,萧亦行才将手中花枝插进泥土里,起身对楚杭道:“我们走吧。”
他一路御剑赶来,又与北桓、沈念辰寒暄多时,一天一夜未阖眼的困倦骤然袭来,不禁坐在椅子上用力揉了揉眉心。
楚杭走到他身前,“师尊,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萧亦行应了一声,捧起茶杯在掌心中捂了一会儿。忽觉温凉的指腹按上他的额角,力道不轻不重,一圈一圈揉搓着,让他绷紧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阿杭,这两年你过得可好?”萧亦行轻阖眼眸。
“嗯,一切都好,只是…”楚杭拖着尾音。
“只是什么?”萧亦行不明就里。
“只是你不在身边。”楚杭倏地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啄了一口,如蜻蜓点水,让萧亦行瞬间困意全无。
他耳尖一红,登时有点后悔把楚杭放在这儿跟着沈念辰修行,非但没有清心寡欲,反而越发胆大起来。
萧亦行蹭地一下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觉腰间一紧,楚杭已经揽过他的腰猛地往床上一推。毫无防备之下,后背咚地撞在坚硬的床板上,一双如星如珀般的双眸就这么近距离地俯视着他,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门栓咔哒一声,自动落了锁。
萧仙尊哪里料到会被这样如此强横地调戏,脸皮一薄,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你…放肆。”
楚杭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歪着头道:“我怎么记得有句话,教不严,师之惰。我放不放肆,不都是师尊你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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