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玄表越想眼中猩红越甚,脑袋剧痛,周身才稳定半分的气息骤然暴起,凝聚成几乎形成实体的灵力漩涡,引动霜月峰的禁制,所有陈设摆件嗡鸣不止,处在随时崩碎的状态,院落外的梨花树簌簌作响,雪白的花瓣颤颤巍巍地落下漫天花雨。 “燕……” 谢晚今错愕地望着小徒弟。万万没想到短短一日,燕玄表会暴走三次。 这样不稳定,燕玄表或许早有心魔,在逐渐壮大,伺机吞噬本体。 谢晚今心底微凉,燕玄表日日清晨来他院外练剑请教,他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仔细想想,这段时日全然沉浸在上一世的思绪当中,是疏忽了小徒弟。 谢晚今轻叹一声,脚步微挪,眼疾手快地喂周身隐隐浮现出魔气的燕玄表吃了一颗清心丹,再摁住燕玄表,清润的嗓音低微沉静,温声道:“我们慢慢说,冷静一些,好吗?” 不知是丹药起了作用,还是温煦的话语和落在肩头的手掌带来阵阵暖流,燕玄表奇异地平复下内心山呼海啸般的千愁万恨,只余下浓浓的恐慌与酸楚。 他被摁下,坐在贵妃榻上,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谢晚今,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要堕魔了?” 堕魔和主动修魔的魔修不同,堕魔后的修真者会被心魔所操控性情大变,成为邪魔,逐渐泯灭人性,做出的事不可以常人论,一经发现,在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自从一月前重生,燕玄表每晚精神紧绷,睡着不久总会想起上一世谢晚今死在眼前的画面,从而惊醒,不敢入眠,打坐时也无法静心,一定要用法宝偷偷潜入谢晚今的院落,远远看着还活着的谢晚今,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如此勉强过了一月,直到昨日,谢晚今忽然提起要为他更换师尊,说白了便是逐他出师门,压抑着的情绪骤然爆发,心魔陡起,根本无从压制。 燕玄表低头看着微颤的双手,心中竟然是平静的,甚至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堕魔失去自我之前,了却遗憾,再…… “不会。” 谢晚今语气笃定,眼眸清明,淡然道:“你是为师的弟子,最有可能的下一届首座,怎会堕魔?” “安心。”谢晚今凝视着燕玄表抬头注视他的眼睛,温声道:“一切有为师在。” 燕玄表目光攒动,双臂忽然伸出,如铁钳般紧紧框住谢晚今的腰,脸庞也轻轻贴了上去,默然无声地挨着月白色衣袍腰间的捆仙绳。 谢晚今慢慢抚着小徒弟如墨的长发做安抚,眼帘微垂,眸底漾开些许无奈。 上一世的一团乱麻还没理清,神陨之地的封印还未去探查,又来一个大隐患。 罢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这次交谈,谢晚今半点不敢再提什么拜他人为师、什么未婚妻,就事论事将昨夜燕玄表突然魔怔的事说完,只隐瞒了不小心的那一段。 燕玄表听下来全程,得知自己不由分说用捆仙绳将师尊捆了,脸色乍青乍白乍红,五彩斑斓,煞是有趣。 过了一夜,谢晚今倒是没什么波动。 燕玄表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那师尊不是因为我对你……才想把我赶出师门?” “嗯。”担心多生事端,谢晚今没说上辈子的荒唐事,只说是单纯怕要闭关许久,教不了燕玄表。 燕玄表从不会质疑谢晚今,尽管上一世被骗,但刻在骨子里对谢晚今的深信不疑还是令他下意识的就信了,闻言点点头,心底陡然一松,冷峻的面庞柔和,总算有了点笑模样,“那就好。” “师尊何时闭关?” 谢晚今和单纯的小徒弟四目相对,默了默,竟有些骗小孩的汗颜感,不过燕玄表不是小孩,他也不算完全骗人。 这个问题谢晚今方才想过,道:“等你道心稳固,再闭关也不迟。” 神陨之地他必然会去,但距离封印破损的日子还有好几年,先让信得过的人过去蹲守便可,眼下小徒弟的心魔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不过燕玄表的心魔……似乎有些难办。 谢晚今垂眸沉思。 燕玄表眉峰微蹙,问道:“不会耽误师尊感悟吗?师尊不必如此为我着想。” 谢晚今稍感欣慰,燕玄表严肃道:“我可以陪师尊一同闭关,师尊闭关感悟,弟子闭关稳固道心。” “……不用。” 谢晚今哪里有什么感悟,说闭关只不过是想避开燕玄表去神陨之地,若是燕玄表跟着他去“闭关”,就算他坚信自己不会像上一世一般对小徒弟不利,神陨之地那般危险,燕玄表才金丹期的修为,过去岂不是“狼入虎口”? 刚否决,小徒弟看起来有些许失望,环在他的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碍于燕玄表极不稳定的状态,谢晚今放缓嗓音道:“玄表可以放开为师了么?” 燕玄表看了看他,反而收得更紧,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嫌疑,沉声道:“实不相瞒,弟子只要接触师尊,心魔就偃旗息鼓,不再作祟……师尊是弟子的良药,弟子无法放手,否则心魔又要再起。” 谢晚今唇角一抽,“那捆仙绳?” “弟子方才耗费太多灵力,已无力解开。” “……” 谢晚今对上燕玄表不似作伪的认真神色,只能无奈认栽。 罢了,只是抱一抱,捆一捆,就当是腰上多了两样挂件。 …… 从清晨到日暮,再从晚霞到正午,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过什么“未婚妻”“离开”“换师”等字眼,就等着燕玄表的道心稳定下来,削弱心魔。 一连过去半月,谢晚今过了半月和徒弟当连体婴的日子,不过修真者不食五谷,到谢晚今这个境界也不需要睡眠,沐浴也有清洁术,整日如常打坐修炼,多一个人,毫无妨碍。 谢晚今已经从刚开始一面对燕玄表就想起上辈子的死亡场面,到现在不主动不会想起,甚至因为燕玄表很少出声,经常会忽视旁边有个人。 直到这日晚间,谢晚今在床榻如常修炼,身旁本应该与他一同打坐修炼的燕玄表忽然又一次控制不住暴走,用捆仙绳捆了他。 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谢晚今收起惊讶,面无表情地瞄了眼腰间的绳索,决定等燕玄表解开捆仙绳,这次绝对要将它没收,念头一晃而过,手上不停,想故技重施劈晕燕玄表,谁知燕玄表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破碎的眼神令谢晚今动作一顿。 “师尊。” 他轻声喊了一句,像一只矫健威武的大猫遇见了抛弃他的主人,弯下腰,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用脸颊去贴谢晚今的手背,感受到温暖的体温,轻轻蹭了蹭,喃喃道:“你活着。” 怎么这么说? 谢晚今不知为何,心脏骤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晃神一瞬,似乎看见什么眼熟的场景,成手刀的手好似有自己的意识,慢慢放下,纵容燕玄表躺在他腿间,环抱着他的腰。 就这么平静、隐约带着淡淡的温馨,渡过了漫长的一夜。 良久,谢晚今轻柔地摸了摸燕玄表的头。 “睡吧,会没事的。” …… 等燕玄表醒来,谢晚今好不容易哄燕玄表将捆仙绳没收,承诺晚上就回来,留在他的洞府院落凝神静气打坐,单独去找了好友慕容念。 慕容长老不止徒弟多,在宗门内人缘也最好,豁达洒脱,许多人遇上烦恼都会去询问他。 谢晚今到时,慕容念正在研究丹方。 他没有出声打扰,在旁边静坐,直到一个时辰过去,心满意足的慕容念放好草药与丹方,一抬头看见一旁的谢晚今愣了愣。 “谢晚今?” 慕容念对于谢晚今突如其来的造访很是诧异,倒了杯灵茶递给谢晚今,笑着说道:“剑尊今日不在霜月峰修炼,怎么有空来找我?” 全宗门都知道谢晚今谢剑尊沉迷修炼不可自拔,日日呆在霜月峰上,也就门下那位徒弟愿意让他抽出点时间指导,像他们这些好友,三年半载见不到是常事。 谢晚今与慕容念寒暄两句,后者问道:“你是来找我论道吗?” “不是。” 谢晚今抿了口灵茶,斟酌片刻,风轻云淡道:“我有位好友……” 慕容念挑了下眉,促狭地调笑道:“这位好友是不是姓谢?” “……” 谢晚今充耳不闻,继续道:“他心魔缠身,想要一枚忘情丹。” 慕容念讶异地看了眼谢晚今,神色凝重起来,道:“那必然不是你了,只是晚今,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忘情丹这东西稀少且功效特殊,我能问问具体吗?” 谢晚今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不是信不过慕容念非要拐弯抹角,师徒相恋是禁忌,若是今后燕玄表回归正途,与慕容念是同门,免不得相见,徒增尴尬,何况这是燕玄表的私事,还是委婉些好。 谢晚今隐去了具体信息,简短地将一位徒弟因爱慕师尊而心魔缠身,师尊烦恼不堪的情况概述完,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慕容,你觉得他们该如何做?” 虽说师徒相恋是禁忌,不过这种事在修真界偶尔也会发生,但有心魔就很让人震惊了。 “心魔只有在修者受了极大的刺激,长期道心不稳,且相当偏执的情绪当中才会生出。” 慕容念认真思索后摇头道:“你那好友情意深厚到心魔丛生的地步,怎么会吃这枚忘情丹?他定然不是自己想要,不会是他师尊逼他向你讨要吧?” 谢晚今哑然,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与他师尊皆十分苦恼茫然。” “听语气你的好友似乎不止徒弟一个。”慕容念看他一眼,“你跟那师父也是好友?” 谢晚今面不改色地颔首。 盖因谢晚今又是首座又是剑尊,在修真界威望极高,又拥有令人十分靠谱与倍感安心的印象,慕容念倒是没有怀疑,洒脱一笑,“其实现在修真界风气逐渐开放,若是你的两位好友互有情意,徒弟退出师门便可,只是被人指摘两句,只要两人不介意,关上门自己过日子又有什么妨碍?” “若是没有情意……”慕容念道:“那无可奈何,只有三条路走。” 谢晚今请教:“哪三条路?” “其一,不顾徒弟的想法,硬要他吃下忘情丹,好结果是徒弟忘了情,心魔消散,坏结果是徒弟被刺激到心生绝望,彻底堕魔。”慕容念感叹道:“就算是好结果,师徒必然是做不成了,结仇也说不定。” 谢晚今眼睫微动。 “其二就是师尊不管不顾,看着徒弟堕魔,或者将徒弟逐出师门,让徒弟堕魔,再或者和徒弟说,我对你毫无情意,还是让徒弟堕魔,不过若是徒弟想得开,也许会突然明悟,看破红尘,有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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