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长济笑了一声。 “你笑甚么?”公子无忌奇怪。 公孙长济道:“长济斗胆发笑,但实在没忍住。” 公子无忌了然的道:“你是在嘲笑我对么?王上待我如此,我竟然还要报德。” “不,”公孙长济摇头道:“我的确嘲笑公子,但并不是嘲笑公子以德报怨。公子这哪里是以德报怨,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脸子罢了。” “你说甚么?”公子无忌奇怪。 公孙长济幽幽的道:“魏王猜忌,魏国无臣,聪敏如公子之辈,必然已经料想到魏国的宿命……然,公子还不愿放弃魏国,但真是公子你以直道事人,不愿意放弃母国么?” “你到底……想说甚么?”公子无忌的嗓音突然有些发颤,他只觉嗓子干渴,有点想饮水润一润。 不等他拿起耳杯,公孙长济凉丝丝的道:“公子为的并非是母国,也并非是报恩,而是自己的脸面,罢了!你是圣贤之人,自古以来,忠心者被颂德,反叛者被诋毁,贤德如公子,乃是天下之楷模,又如何能遭到诋毁呢?因而公子你分明看到了摇摇欲坠,不可挽救的魏国,却视若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公子的心窍之中,甚么天下,甚么国家,甚么百姓,都比不过一场虚名!我说得对么,公子?” “你……”公子无忌霍然站起身来,但他的嗓音卡在喉咙里,上下滚动着,就是喊不出来。 公孙长济一笑:“公子,圣贤的心肠是肉长的,看到名利会心动,受到奉承会傲慢,幸而圣贤的心肠,亦是肉长的,公子当真能看着魏王糟蹋国土,糟蹋百姓,而无动于衷么?!” 啪嚓—— 公子长济握着耳杯的手一颤,羽觞耳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里面的清水泼洒出来,阴湿了公子无忌雪白的衣角…… 公孙长济拱起手来,深深一礼,也无废话,转身离开了营帐。 嬴政和成蟜等在外面,问道:“如何?” 公孙长济一笑:“并非长济自夸,但八*九不离十,剩下便让公子一个人三思便可。” 嬴政挑眉道:“你的嘴皮子倒是利索,但是对付晋良,拿出这一套天下大义来,恐怕不行罢?” “自然,”公孙长济道:“晋良大将军奉行的是武德,长济自有法子。” 公孙长济一刻也不耽搁,见完了公子无忌之后,立刻往晋良下榻的营帐而去。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晋良一看来人,蹙起眉头:“你来做甚么?你不是被抓起来了么?” 公孙长济开门见山的道:“长济是奉秦长公子之命,前来劝降的。” “秦长公子?”晋良更是嫌恶的盯着公孙长济:“你这奸佞小人,竟还糊弄了秦长公子?你倒是有些本事,怎么,这么快就侍奉到床榻上去了?” 公孙长济并不在意他的无礼,道:“长济今日来,并非是与大将军争论口舌之快的,毕竟……按照大将军的口才,长济恐怕大将军会哭鼻子。” “你说甚么?!”晋良一把揪住公孙长济的衣领子:“你这奸佞,胆敢嘲笑本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 他的话还未说完,“啪!”一声脆响,公孙长济手腕一拧一抖,直接隔开了晋良的动作,从他的手下挣脱。 晋良吃了一惊,他险些忘了自己在哪里听说,公孙长济入朝之前是个剑客,武艺很是厉害,并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公孙长济笑道:“大将军,跟你说实话罢,今日我来,其实便没打算劝降,我知道你与我这等奸佞小人不一样,不会背叛母国,所以我是来嘲笑你的,长济打算告之一个能让大将军你哭鼻子的……秘密!” “狗屁!!”晋良冷嗤:“纯属狗屁!老子上战场杀敌之时,你还不知在暖哪个被窝呢,我告诉你……” 公孙长济第二次不等他把话说完,打断道:“这个秘密,与晋鄙有关系。” 晋良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阴森森的,果然安静了下来。 公孙长济道:“魏无忌斩杀晋鄙之后,魏国大败秦军,你不知道罢,有一次魏王饮醉了酒,偷偷与我说,幸亏晋鄙那个老家伙死了,幸亏魏无忌杀了晋鄙那个老匹夫,若不然,也不会让秦军输的那么惨,魏国从未有这般扬眉吐气过,晋鄙死得好啊!” “你胡说!!!”晋良嘶吼出声。 公孙长济道:“我为何胡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酒后吐真言。我不知魏王平日里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醉酒之后的话,或许便是肺腑之言。” “你胡说……你胡说……”晋良几乎变成了复读机,眼眸乱晃,双手攥拳。 晋鄙死后,魏王分明悲痛不已,还追封了老将军,魏国朝野上下无不悲痛,许多人自发的给老将军奔丧践行。 也正是因着魏王的悲痛,才令晋良这些年来,首先痛恨的是公子无忌,而不是突然出尔反尔罢兵的魏王。 “你说好笑不好笑?”公孙长济道:“你痛恨了许久的魏无忌,其实是为了保全你恩师威名的恩人,而你誓死效忠的国君,却在你的恩师死后幸酒庆祝。” “不……”晋良颤抖的道:“不对……不是这样……王上他、他……” 晋良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公孙长济:“你住口!!不许你笑!你凭甚么发笑!?凭甚么发笑?!” 公孙长济道:“长济为何不能笑?这般有趣之事,为何不能发笑?” “不许你笑!!不许!”晋良冲过去,再次一把抓住公孙长济的衣领子:“我恩师一心报国!!一颗忠心全都喂了你们这些狼狈子!!不许笑!不许笑!!我说不许——!!” 嘭——! 晋良气疯了,提起一拳狠狠打在公孙长济的面颊上。 “嗬……”公孙长济被打得一偏,重重摔在地上,他皮肤白皙,立刻红肿起来。 晋良杀红了眼睛,见到公孙长济摔倒,紧追不舍,又是提起一拳要揍。 嘭!! 被揍的反而是晋良。 晋良因着愤怒而缺失了章法,公孙长济并非真正的花瓶,屈腿踹在胸口,晋良一个不慎摔倒在地,紧跟着颧骨剧痛,已然被公孙长济一拳砸过来。 公孙长济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被打裂的嘴唇,冷笑道:“有本事去与魏王讨个说法,在这里大叫大嚷,这会让长济以为你是个只会哭闹的猘儿!” 说完,踹开营帐帘子,扬长而去。 “出来了出来了。”成蟜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简直好生热闹,打得不亦乐乎,果然劝降晋良的法子,和对付公子无忌不一样。一个文试一个武试,没有两把刷子当真别揽这瓷器活儿! 公孙长济从营帐中走出来,成蟜一眼便看到他红肿的面颊,微微流血的唇角,好端端一张完美无瑕的容貌,愣是给打成了这般模样,简直暴殄天物! 嬴政道:“如何?” 公孙长济拱手道:“八*九不离十,剩下的只需要秦长公子请公子与将军吃一顿酒,毕竟喝了酒也好吐真言,长济笃定,公子与大将军会主动提出归顺的。” “好,”嬴政道:“有劳公孙,只要他二人归顺,公孙也不必回魏国去,便跟在予的身边。” “谢长公子。” 公孙长济挂了彩,需要去收拾一下伤口,嬴政让人临时给他准备了一个下榻的营帐,又吩咐人弄一些小菜和酒酿来,邀请公子无忌与晋良大将军来饮酒。 接风燕饮因着投毒草草结束,如今已然入了半夜,按理来说,公子无忌与晋良合该歇息才对,但二人却不约而同的前来赴宴。 公子无忌面容有些阴沉,不似平日里的彬彬有礼,而晋良的脸上干脆挂了彩,入席坐下的时候,还“嘶”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晋良:【公孙长济那细胳膊细腿,踹人还挺疼,嘶……疼死我了。】 “噗嗤……”成蟜偷笑了一声,本以为漂亮大哥哥被打的很惨,看来都打还回去了…… 嬴政道:“接风燕饮匆匆结束,予想着二位或许没有尽兴,便趁着月色,摆上几碟小菜,请二位前来赏光。” 他说着,亲自给公子无忌与晋良满上酒水:“请,予敬二位。” 公子无忌端起羽觞耳杯,一口饮尽,晋良也没有说话,直接闷掉,嬴政再次给二人满上酒水。 成蟜见他们谁也不说话,一杯一杯的饮酒,只觉有些无聊,便偷偷端起嬴政的羽觞耳杯,像小猫舔水一样舔了一口杯中的酒酿。 “嗯!”成蟜的眼眸立刻睁大,醇香四溢,回味无穷,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并不齁嗓子,也不怎么呛人,好香! 成蟜眼珠子乱转,刚想再喝一口。 唰…… 耳杯被一只大手抢走,抬头一看,是嬴政拿走了酒杯。 嬴政道:“蟜儿还小,不能饮酒。” 成蟜:“……”我不小了,只是这具身子看起来有点小。 几杯下肚,公子无忌白皙的面庞有些泛红,他不愧是天下名士,便是连喝醉了都文文雅雅,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发呆。 而晋良便不一样了,白长的人高马大,结果酒量就那么一点点,喝醉之后酒品堪忧,直接变成了一个话痨,还是一个…… 爱哭的话痨。 “师傅……我想我师傅了……” “该死的奸佞,凭甚么那么说我师傅……” “我师傅一辈子为国尽忠,到头来换取了甚么……” “师傅……” 成蟜:“……” 晋良不只是嘴巴上说,他心理活动也很丰富,成蟜听得耳朵都要炸了,坐在宴席上又不能偷酒喝,成蟜眼眸微动,干脆自己提前离开好了,让便宜哥哥来应付这两个酒鬼。 成蟜想到了公孙长济,公孙长济挨了一拳,脸颊肿了,嘴唇流血,也不知找医士医看了没有。 公孙长济如此厉害,还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拎的清清楚楚,若是以后归顺了秦国,说不定会有大用处。自己提前与公孙长济打好关系的话,岂不是多了一个额外的靠山? 想到此处,成蟜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装作很是困顿的模样,还用小肉手揉眼睛,奶声奶气的道:“哥哥……呼——蟜蟜困了。” 已然入了半夜,成蟜身为一个孩童,的确合该困了,这也是正常的。 嬴政道:“哥哥这面儿还要有一会子,若是蟜儿困了,先回去歇息罢。” “嗯嗯!”成蟜立刻答应,使劲点头道:“哥哥,不要饮太多酒,注意身子哦!那蟜蟜便先去睡觉觉啦!” 嬴政嘱咐道:“回去仔细着,天黑,别摔了。” “知晓啦!”成蟜脆生生答应,一蹦一跳的离开幕府。 他一出门,立刻拐了个弯儿,根本不是回营帐下榻的路线,颠颠的往公孙长济临时下榻的营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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