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温子远的声音将沈之屿拉回神,他放下茶盏,见沈之屿眼底下有些发黑,想必是一直没能休息好:“要不明天再问吧,不急这一时的。” 沈之屿连忙将脑袋里不着调的人脸甩了出去,端过茶来喝了一口,醒醒神,将手中写好的纸张递给温子远:“明天还有其他事按照这上面的问他们。” “真要我问啊?”温子远接过看了看,满脸苦涩,“我不会诶,哥,反正他们也没见过你,也有屏风挡着,你就假装是我在说话……” 沈之屿一记眼神扫了过来。 温子远立马怂了:“好的,没问题,我问。” 正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发话。 “诸位别干站着,先坐下吧,不必惊慌。”温子远起初有些不熟悉,只是按照沈之屿所写一字一句地念,可渐渐的,许是被这严肃的环境感染,渐入佳境,语调也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今日召集诸位,只是想听一听诸位关于大楚今后朝政社稷的想法,诸位既然能到这堂前,定都是能者之士。今夜之事当作一场笔墨清谈便可,不会因言论罪,不过在这之前,还请大家说一说自己近来的情况,就从最左边的公子开始,” 这话诚恳,不像是在故意诱引放下防备,底下一干人听后,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纷纷拱手道谢,婢女们鱼贯而内,给他们送来座椅以及一些能垫肚子的茶果点心。 更细心一点的侍女还去添了几只蜡烛,让室内不那么暗,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了。 左边第一位拱手一礼,侃侃而谈道:“大人,草民姓牛,名以庸,祖籍是在……” 他们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沈之屿也闲了下来,只有温子远需要时不时地回答一句“嗯”“好”“尚可”。 沈之屿一边听着,一边再次在无意识间走了神,他看着屏风上的人影,影影绰绰。 上一世,最后那几年,为帮李亥拉拢民间名流,他曾亲自下到部分乡里,看见原本肥沃的土壤荒凉龟裂,井口干枯,仿佛天空都染上了洗不净的灰。他本想在百姓家里寻一口水喝,可邻党之间,多是危室,里面的村民早已经人去楼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户还有人在居住的房子,里面却只有一位气息奄奄的小女孩和死了多日的母亲据说父亲出去打工挣工钱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更有可能根本回不来了。 沈之屿于心不忍,让魏喜给了女孩十两银子,好安葬母亲。 可女孩的手早已经捧不住这十两的重,魏喜将银子放在她手上三次,也掉了三次,最后,她用尽力气抓着沈之屿的衣角,说不出话,只能哭泣。 那一刻,沈之屿也跟着红了眼。 一个政权的跌宕,远不止朝堂和世家之间的明刀暗剑尔虞我诈,庙堂之外,更多的,是天下万姓,那些生在大楚长在大楚的人们,日日夜夜为大楚耕种劳作的人们,才是最这个国家的根与本。 四大家族一定是要灭的,但要灭四大家族,除了怎么灭,他们手中偌大且复杂的权利一旦空出来,谁来接手,这也是一个问题,不然就算除掉了四大家族,大楚也会因为朝政班子运转的瘫痪而迅速落败下去。 所以,这一世,眼前这群人,一部分会被慢慢培养成可以接手的群体,继而成为他放在朝中对峙四大家族的主要势力先帝在位时期,自己尚且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却还是没能阻止四大家族贪\\污\\受\\贿\\架空皇权吞\\噬国库。如今自己和元彻成为“死敌”,远离朝堂,若不做点什么,四大家族岂不得翻了天去? 无名无位的寒门读书子弟就是极好的人选,他们读书,知礼,有着满腔的报复,敢于做事,敢于言语;他们没有家族的拖累,不用担心被连坐。 而在这一部分中,沈之屿还需要选出极少数的人,教他们在这一趟浑水之中擦亮眼睛,明白自己是谁的臣子,大楚的今后,究竟属于谁。 至于元彻…… 礼国一行,算是给元彻找了个钱袋子,让他不用担心怎么养活偌大的鬼戎军,但要维系一个巨大的中央王朝,光有钱远远不够,有钱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沈之屿需要送给元彻的,便是一个非常稳固非常清白的政权,只有内政清平了,他才有心思好好平复藩王割据之乱。 然后,再是第三步。 第四步。 步步而上,直至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利顶峰,亲眼看到天下盛世。 两炷香之后,这些人陆陆续续地说完了,温子远看向沈之屿,沈之屿从回忆中抽离,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往下。 温子远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么诸位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如今大楚外族当权,该如何看待?” 作者有话说: 彻崽:大楚第一美人是朕谁有意见? 上章留言的读者都发了红包,大家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2-04-02 23:37:27~2022-04-04 23:1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过 20瓶;青山见我傻白甜 8瓶;姓名 5瓶;5009361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借刀 第二 疼了多久了? 如何看待大楚被外族把持朝权? 这个问题很大胆, 也很直接。 自古帝王将相之事普通百姓避之不及,敢这样问,一是因为能看出厅下人的胆量, 直接叩问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与德行。 二是沈之屿笃定,就算传去元彻耳朵里, 元彻也不会生气。 肯定不会。 温子远:“诸位可讨论片刻。” 一阵低语后, 有一人拱手出列, 道:“大人, 草民以为,外族当权是脱离了纲常道理,这是比古往外戚世家干政、阉宦肆虐更加严峻的问题。” 他许是有些紧张, 说得满脸通红,将头埋得低:“因为外族带来的, 不仅仅只有政权的跌宕, 他们还会打破我们的礼法,杂糅我们的制度, 这看似无足轻重,但不出百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或许再也找不到半分他们该有的模样。” 话中的意思倒是有趣: 外族对大楚, 对皇族李氏,无疑不是奇耻大辱, 若是寻常的成王败寇朝代更替也就罢了,但上位者乃外族人,塔铁萨山脉将中原与北境千百年地隔绝着, 北境人的习性、样貌都和中原人有着天大的差异, 以农耕为本的中原人骨子里瞧不起他们, 认为靠着掠夺和侵\\犯存活的他们粗鄙、是没有驯化的野人。 温子远听得愣愣的,转头去找沈之屿征求看法。 沈之屿撑着下巴端坐一旁,眼睛藏在阴影里,白袍严谨地拢在了喉结下方位置,墨发散在后面,只有一缕被分了出来,扣上了一枚镶有红玛瑙的发扣,烛光下,玛瑙颜色和眼睑上朱砂痣相衬得恰到好处。 温子远看不出沈之屿的喜怒。 没人能靠沈之屿的表情窥探他的内心,先帝在位时,丞相大人下达的每一条指令,都会让人防不慎防,他是天生的弄权人。 “……哥?”温子远只能低声喊一句,“然后呢?” 沈之屿再次递了一张纸。 温子远接过来,问:“何为该有的模样?” “回禀大人。”那人答道,“是我们拥有的区别于蛮夷人的……” 温子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微厉:“你是想说,血脉?” 士庶之分是怎么形成的? 以四大家为首,如今的士族,只能说是胎运特别好的一批人,因为,他们能享受高官厚禄的原因并不来自于他们自己的功绩,而是开国之初追随高祖开疆拓土的祖辈。 可他们不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特权,于是,他们开始占有大量的土地,继而占有依附农,关起门来自己形成一套学术,靠蒙阴确保官职,标榜门第,甚至宁愿近亲也不肯与庶族通婚。 这个人口中的“华夷之辨”,与“士庶之分”又有何区别? 他如今是寒门,可若有一日,他得了机会爬上高位,还会初心不变吗? 沈之屿无声地笑了笑,早在此人第一句话脱口时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回大人,君臣和睦,朝政清白有序,文人提笔治天下,为百姓发声平冤,武将镇守边疆,保得江山高枕无忧,这才是该有的模样。”忽然,又有一人出列道,“大人,在草民看来,外族当权的关键,不在外族。” 温子远连忙追问:“哦?那在哪儿?” “当权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并非在于他姓甚名谁,而是在于他是否能为百姓某得一方安定和太平,古史三皇五帝皆为禅让,那时连勋爵贵族的概念都没有,更别说皇权了。”这人朗声道,“至于华夷之辨,两类文化的冲撞,必定是更优者取胜,中原礼法能弥久不衰千百年,自是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必畏惧融合。” 这话说得漂亮,在场不少人甚至下意识拍掌叫好。 沈之屿挑了挑眉。 温子远连连点头:“好,好,对了,我记得你刚刚说自己叫牛以庸?” “正是草民。” 温子远接过第三页纸,纸上的问题是顺着牛以书的话问下去的。 “既然天下之势在于安定太平,那依诸位看,如今大楚拥有哪些势?又是哪一势能达到这一地步?” 说完,温子远自己都愣了愣,惊恐地看向沈之屿。 群雄逐鹿,问鼎中原,既然已经说出了天下该有能者居之,那么这位有能者是谁? 或者说,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厅下所有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拱手皆道惶恐若说第一个问题,是询问元彻坐皇位的合理性,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是在问他们,元彻坐皇位的正确性。 这是他们敢妄议的吗? 有些东西没有放在面上说,不代表大家不知道,如今这个大楚,看似皇位是坐在了蛮夷人屁股底下,但是水面之下暗潮涌动的势力太多了,内有四大家还在把持着朝堂,外有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京城、企图趁它虚弱之时咬伤一口的藩王。 以及,还有民间流传着的,与帝王翻脸后转去扶持先帝遗孤的丞相大人。 谁都不是善类。 这四方势力在现在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皇帝需要前朝世家替自己打理朝政,藩王又碍于先帝遗孤不敢贸然进京。 但,平衡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温子远自己都要哭了,鸡皮疙瘩从脚底直爬去头顶,可沈之屿不仅不搭理他,还要让他依言安抚着这群人。 他愁眉苦脸地念道:“无需惊慌,诸位被辟除在此的原因想必都是心知肚明的,本官说话自然也就直爽了些,不想弯弯绕绕。” 温子远自然是没能看出这句话中暗藏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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