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个意思?谢征不解,给他花钱不眨眼,给自己买个糖葫芦倒不愿? 问剑谷不用银钱,他身上有些,便不计较那么多,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和小贩交流两句,拿了两串回来。 递过去,傅偏楼眼里光彩骤绽,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锦囊:“这个……” 谢征低头看了一眼,这是尚在永安镇时,拿傅偏楼的香囊改的,上面还有他当时歪歪扭扭刺的字。 “你还留着啊。”傅偏楼眯了眯眼,有些怀念。 “嗯。”谢征忽然想到,过去家里的钱全在他手上,山上弟子月例又不给银角铜板,不禁问,“你何处来的银钱?” 下山本就花了些时间,镇子不远,也不很近,他们到的不算早。此刻黄昏黯淡,渐入晚暝,天边卷起浮浪般的橘红。 他们站在墙角,问出话时,正巧有人于一旁点着了鞭炮,噼啪炸响。 周围本就嘈杂,傅偏楼没听清,疑惑地挑起眉。 “我说,”俯身过去,谢征勾起遮住他侧颊的傩面,贴在耳边又重复一遍,“哪里赚的银钱,敢这么花?” 热气氤氲,傅偏楼往后瑟缩了下,脊背靠上墙角,才发现避无可避。糖葫芦的糖衣崩碎在齿间,甜得发腻,又酸到牙疼。 “善功堂发个牌子。”他含糊地咬着字,“仙山俗物不值多少,有的是富家子弟乐意换人情……啊。” 语气倏尔兴奋起来:“谢征,你回头!” 谢征回过头,一束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在眼眸深处,万丈红尘纷纷落落。 “我听琼光说,问剑谷近处,就数此地年节最为盛大,还会放烟火。”傅偏楼问,“好看不好看?” 谢征点了点头,说:“不错。” “那,”傅偏楼笑着,呼出一口白气,“生日快乐!” 人声鼎沸,他无法置身事外,便也坠入红尘之中,唇角浮现出浅浅笑容。 “嗯。” …… 夜市灯笼挂了一排又一排,亮如白昼。 没有下雪,晚间庙会依时而开。 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小袄,拖家带口,不时有幼子被路过傩人狰狞的面庞吓到哇哇大哭,亲人反而开怀,抱着他直哄“去了晦气”。 “有意思?” 见傅偏楼又用假面骇了旁边的孩子一跳,谢征摇摇头,幼稚。 傅偏楼哼笑道:“我这是送喜呢。” 他身上总是烟火味儿极重,贪玩贪嘴,看见什么都想试一试,连带着冷清的谢征也沾染了人气,不再与世隔绝。 他们戴上鬼面,行走在人群中,就如同寻常的凡人,过着寻常的除夕,寻常地庆祝着身边人的诞辰。 直到—— “有妖怪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抢走了!” 尖叫声贯穿天幕,人群骚乱不已,谢征与傅偏楼对视一眼,掀开面具,纷纷摸上腰际佩剑。 一只黑影叼着婴孩,闪电般踩着人头窜过,到这边时,谢征目光一凝。 “大胆妖孽!问剑谷山下,也敢害人?” 伴随着这声高喝,剑光一掠,人群四散而开。 谢征抱着襁褓,用灵力安抚受惊的孩子,傅偏楼则提着一只背上插着三柄利器的黄鼠狼,轻巧落地,血这才从伤口中成股涌出。 他蹙眉望着不认识的那柄剑,莫名有些眼熟……那道声音,也很耳熟。 “诸位莫慌,刚成精的小妖罢了,我已将其毙命,不必推搡……哎哎,我的鸡!”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那人抖了抖袖袍,把小仔鸡藏好,正要端出仙风道骨的姿态安抚众人,定睛一看。 对面二人一个提着小吃点心,另一个握着傩面玩具,无言地和他对上视线。 琼光挠了挠头,尴尬一笑: “呃,谢师弟,傅师兄?好巧哈哈……” 傅偏楼手上没空,冲他扬起下颌,微妙道:“琼光师弟,那个,你的鸡……” 谢征言简意赅:“掉出来了。” 琼光:“……啊啊啊啊啊啊!” 74 天才 若非生在这一代,你确是天才。…… 回到问剑谷后, 琼光还在为先前丢脸的模样懊恼不已。 “道人在外,定要展露可靠的一面,这样一来, 凡人才能安居乐业,不必忧心妖族侵扰。” 他苦笑片刻,又变成哭丧,“我经营那么久的形象, 一下子全毁了。以后凡人都会知道问剑谷里有个爱吃鸡的修士,丢死人了……还好我刚刚没有报上名号。” “有那么严重?”傅偏楼摇头,“我若是凡人,反倒会觉得心生亲近。” “多谢傅师兄安慰我……”琼光唉声叹气, 谢征问:“这种事, 很多么?” “这种事?”愣了一下,琼光很快领略到他的意思,想了想, “说多也不多, 说少也不少吧。像这种公然害人的小妖还算比较好解决的, 没脑子,就想着吃人, 害不了几个。” “灵智渐开的就不同了, 以前我接过个牌子,一只蜘蛛妖,不声不响吸食了祖辈五代的精气, 从枝繁叶茂凋零至一脉单传,旁人还以为是生了怪病。” “这时候就需要我们仙山出手了。谢师弟、傅师兄,你们还没除过妖,我托大先说道一句:平日里我们受凡人供奉, 攸关人命,可不能怠慢。此乃问剑谷弟子命中之职责。” 傅偏楼听得一怔。 许是因为听过白承修被戕害的故事,他总觉得道修可恶,妖族凄惨,但现在看来,好似也不是这么回事。 谢征则在想那只黄鼠狼妖身上的伤。 他虽是首回杀生,却没有犹豫,直冲心脏去的。 化业虽也没入妖身胸口,却比原先看中的地方偏了寸许,取而代之的是琼光的剑,一击致命。 照理而言,他们离得更近,该更快才对。 然而…… 目光移向笑呵呵的琼光,灵力流转,不难感知到对方的修为:炼气五阶。 这是他数月前就达到的境界,四灵根也无系统作弊的琼光,老老实实修了十年有余。 是剑术的差距吗? “不过话说回来,”结束了严肃的话题,琼光看看左右,笑道,“你们一道逛庙会,看来是和好了啊,看来下山散心还挺管用。” 谢征这才想起,先前为寻洗灵果领牌子时,他随便编了个借口,貌似招惹了琼光的误会。 “和好?散心?”傅偏楼狐疑地看向谢征,终究没说什么。 “做人嘛,想得开就好!”琼光举高他的小仔鸡,“请你们吃叫花鸡如何?庖厨一事上,我别的不行,做这个手艺可算一绝!” 两人正好余兴未尽,有黄鼠狼妖搅和,庙会是继续不下去了。虽说并不饿,但仍旧点点头,跟琼光一道前往山中的某处树林。 很快,他们就知道之前的想法完全错误—— 热气熏天,盖灭火堆后刨开土,拍碎上面的泥壳,露出用洗净树叶包裹着的烤鸡。 香味扑鼻,鸡肉软烂,油花金黄,还夹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琼光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枚果子,挤碎后将汁液滴在上边,顿时,又一股略微辛辣的芳香窜了出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差不多了,吃吧!” 用树叶包住鸡腿,撕下递给对面的师兄弟,三人没什么形象地席地而坐,将烤熟的小仔鸡五马分尸。 轻轻一抿,鸡肉脱骨,可谓入口即化,汁水丰沛,在舌尖化为极其鲜美的滋味,甚至舍不得草草咽下。 “怎样?我没吹牛吧?” 傅偏楼无话可说,对琼光比了个拇指,谢征也颔首肯定,难得多吃了些。 琼光万分得意:“我还烤了红薯,一会儿扒出来,甜得流蜜。” “烤了几个?” “好些呢,五六个吧?管够……”话到一半,琼光就顿住了,冷汗直冒:刚刚说话的,怎么好似是个女声? 肩上搭了一只手,那清冷女声悠悠道:“不错,那添我一个,也不妨碍吧?小明?” 对面,谢征与傅偏楼恭敬行礼道:“师父。” “今晚别这么叫了,多见外,直唤无律吧。”无律摆摆手,一撩裙摆,在旁边坐下,托腮幽怨道,“叫花鸡只剩骨头了啊,真可惜……” “无律长老……”琼光笑不出来,“您怎么总能捉到我?” “怪你弄的味道太香。”无律说,“小明啊,你怎的不去膳房主事?太可惜了。” 傅偏楼眨眨眼:“师父总来蹭琼光师弟的饭吗?” “人生一大憾事,就是碍于世俗规矩,错过很多东西。”话里的意思就是默认,“我名无律,求个自由自在,一蓑烟雨任平生……还不能讨点吃的了么?” “况且,我也并非不付报酬。”无律轻飘飘望了琼光一眼,“但小明不要,我也没办法。” 琼光忍无可忍:“谁吃一只鸡的报酬是收对方当徒弟啊!收徒弟又不是聘厨子!” 迎着谢征和傅偏楼饶有兴味的目光,他大吐苦水,开始讲自己与无律长老的初见孽缘。 王明入门时年岁尚小,却从来不太安分。他不似别的弟子,想念亲人或受不了修行的苦,暗暗在弟子舍流眼泪。 他生性乐观,对什么都看得开,既然宠爱自己的爹娘把他送来仙山,定有他们的道理。 至于修行,练剑辛苦是辛苦,不过还挺有意思。最要紧的是,入道后,他随便怎么吃都不会胖,也不会被爹娘管教,简直快活似神仙。 只是问剑谷为弟子内外清正,多烧素食,没几块肉,嘴里太淡。有一日他实在没忍住,跑下山买了一只鸡回来,躲在树林里偷偷给烤了。 后来这番行径日益熟练,烤鸡越来越香,有天忽然引来了位仙女。 仙女美则美矣,却很凶残,不由分说抢了他一半的叫花鸡,在琼光年幼的心底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都已洗业入道,怎还如此贪恋五谷?”吃完后,仙女拎着哭哭啼啼的他,困惑不已。 喜欢就是喜欢,他还不能喜欢了么! 就像他喜欢练剑,喜欢侠客一样,喜欢就去做,有什么不对? 琼光龇牙咧嘴地反驳,听到他的话,仙女眯了眯眼,忽然说:“你要不要做我徒弟?” “啊?” “就当这半只烤鸡的报酬。”仙女说,“我名无律,是问剑谷的长老,知道什么意思吗?你拜在我座下,日后就是内门师兄了。” 内门师兄……琼光眼前浮现出学堂草庐里,总躲在先生身后,孤僻高傲的□□。 听说要什么,就有什么,天赋卓绝,和他差不多的时间入谷,却已快筑基了。 “为什么?”琼光不是不心动,内门师兄,谁不想当?但他不明白,“我的资质很差,比不得蔚师兄。” “错了。”无律却道,“你是不输于他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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