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忙不迭地转身:“醒了?我看看,我看看……” 谢征跟着走过去,却见傅偏楼无措地杵在原地。对面,李草恐惧地避让在床角,瞪着他,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谢家娃娃吗?”杨婶不解地问。 傅偏楼垂下头,五指紧握成拳。 他的神情有些震惊,有些不能接受,又有些意料之中的苦涩和自嘲。 “我……”像是想解释什么,他深吸口气,稍微前倾了些身体。 “啊!呃呀!” 李草因这个动作,惊惧地扑到杨婶怀里,不停地发着抖。 见状,杨婶也疑惑地看过来。 傅偏楼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他站在原地,单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谢征上前一步,扶住傅偏楼的肩,客气道:“看来他还有些应激,我们就不打扰静养,先告辞了。” “能醒就好,能醒就好……”杨婶没把异况放在心上,拍着小团子的背,连连哄道,“好了好了,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杨婶在啊……” 谢征垂眸看向傅偏楼:“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少年的手腕,把人拖出了门。 迎着门外日光,傅偏楼一瞬红了眼眶。 但他没有哭出来,而是倔强地看向谢征,眼睫不住颤动:“我不是故意的……” 他停了一下,像自己也不太能被说服,很轻很轻地说: “……我…不是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无发现谢征跟杨婶的反应是一样一样的w “别怕”“没事了”“有我在呢”三连击 家长带孩子是这样的(点头) 今天更晚了,求不杀qwq 第23章 重整 那几个孩子口中所谓“妖怪”,本质上,其实是对异类的一种恐惧。 没见过、不了解、和自己不同,因此会下意识感到排斥。 谢征没有被别人喊过妖怪,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但他清楚被集体排斥的滋味。 早熟、优秀、却不合群,有人觉得他酷,更多人则认为他难以亲近,故作姿态。 翘晚自习会被轻松饶过,评优奖学金从未少过谢征的影子,老师体谅他的难处,为保护学生的自尊从未解释过,反而让谣言滋生,愈演愈烈。 关系户、瞧不起人、跟社会有勾连…… 等谢征好不容易能停下歇一口气时,突然发现,班里已经没有谁愿意和他交流来往了。 曾在生日那天送过他八音盒的朋友看向他的眼神中尴尬而又畏惧,主动搭话也只会得到敷衍。 彼时的谢征并不懂得柔软变通,固执地认为清者自清,不信任他的家伙,无需浪费口舌。 况且他没必要在这方面下功夫,还剩很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于是高中三年,谢征一头扎进独来独往的怪圈,上课、打工、考试。 明明和所有同学一样都裹着千篇一律的校服,做着同样的事,却总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水中的一滴油渍,融不进任何圈子。 他只管埋头匆匆走在自己的路上,从不顾路旁的人们在议论什么。 输了不会有谁嘲讽,赢了不会有谁欢呼,他人与他无关,他也与他人无关。 说不上有什么后悔或者可惜,但偶尔,谢征也会觉得有些孤独。 胸口裂开一道缝隙,无可避免地吹进一阵风。 不算冷,仅仅是一点空落。 在傅偏楼眼中,谢征看见了同样的空落。 很难言喻那一刹那从心底浮现的感觉,五味杂陈。 他的家人给了他很多关爱,足以弥补这道缺口,傅偏楼又如何? 那对让一个十三之龄的少年浑身暗伤流落牙行,令他连傻子都会禁不住羡慕的爹娘,难道会带来分毫慰藉吗? 不用深思,谢征知道答案。 他一时没能克制住恻隐,将傅偏楼揽入怀中,像过去哄妹妹那般,抚着少年清瘦的脊背和细软长发。 但几乎是同时刻,理智分割于情感,不断地警醒着他——过界了。 理解带来共情,共情带来怜悯。 谢征无法否认,他在怜悯傅偏楼,这个他绝对不该施以怜悯的人。 无法弃之不顾、无法放纵情绪,相悖的观点撕扯在一起,让他只沉默地拥着傅偏楼,没有安慰也没有刻意的冷语,口拙到说不出半句话。 但这对傅偏楼而言已经足够了。 “回去吧。”他用下巴在谢征肩头轻轻蹭了蹭,敛去眸里的隐约水光,“你说的对,他还有些应激,等过些天再来好了。” “他跟我,都需要冷静一下。” * 说是过些天,这一冷静,就是数月。 仿佛遗忘了自己曾交过一个傻子朋友似的,傅偏楼缩在客栈里,要么看书习字,要么给客栈当跑腿,反正没事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从日升到日落,然后装模作样地来一句:今日太忙了没空出门,等明日吧。 接着就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谢征哪里不明白他在装鸵鸟逃避现实?只是看破不说破,任由他去。 不带感**彩地说,这样倒正合谢征的意。 傅偏楼不到处乱跑,干什么都在他眼皮底下,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舒心。 于是逐渐地,谁也不再提这件事,好似把李草抛诸脑后,安稳悠哉地生活下去。 日子一掠而过,不知不觉已是夏末。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客栈后院的杂草上结了晚露,昭示炎热的夏天即将结束,凉秋将至。 院里的银杏树下支起一架桃木小桌,桌面刻着横纵格子,俨然是个棋盘的模样。上边摆着七零八落的几颗白子,以及密密麻麻的黑子。 小桌两旁,谢征与傅偏楼对面而坐。 短短几月,傅偏楼身量便抽长不少,脸颊也圆润起来,眉目若画,却隐隐带着股郁色。 他一面揪紧身上被迫披上的外衣,一面咬着碗沿,时不时嘬口碗里的红豆汤,纠结地思索着。 葱白指尖捏着冰白棋子,不知往哪放。待谢征驱赶蚊虫用的折扇在手里开合过六下,才豁出去般往某处一搁。 搁完,他抬眼紧张地盯着谢征:“该你了。” 谢征垂眸望着棋局,不疾不徐地从旁拈起黑子,落盘:“吃。” “……你又赢了。” 傅偏楼泄气,不满咕哝:“怎么看出来的?” “陷阱设得太粗浅。”谢征开始收子,“你进取之意太重,偏爱一条路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很容易揣摩。” “那是你!”傅偏楼喝完红豆汤,愤愤道。 他自认心思还算比较难琢磨的那挂,却每回都被谢征杀个片甲不留,十局十输。对方就像能看穿他整个人似的,什么埋伏都瞒不过去。 偏偏和别人下棋时也不见得如此,独他一个。 这叫傅偏楼怎么甘心。 夏天日燥,钱掌柜为了纳凉时不无趣,特意把棋盘搬出来,到处找人对弈。 客栈上下就没人没被他霍霍过的,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倒都挺会玩棋,一开始把谢征和傅偏楼两个新手打得落花流水。 但两人一个心思缜密、不露山水,一个剑走偏锋、奇谲诡吊,熟悉规则又研究过好些本棋谱后,便开始挨个反击。 时值今日,客栈里除了钱掌柜,已经没人制得住这表兄弟俩了,纷纷认栽。 至于钱掌柜,很快就看不上这一窝外行的臭棋篓子,自个儿跑出门找棋伴去了。 剩下谢征跟傅偏楼,没事就坐在树下对弈赋闲。 将棋子收好,放回原地,谢征忽然不经意地提道:“明日同我出去一趟。” “知道了。”房里不时要添些东西,谢征出门并不奇怪,不过带上他的情况不多。傅偏楼答应完,便顺口问,“这回去做什么?” “……” 谢征没有回答。 他若无其事地把碗筷端走,像根本没听见那句问话似的,令傅偏楼不由纳闷了下。 但他早就习惯了听从谢征的安排,并未多想,更不可能拒绝。 故而,在他第二日看到目的地时,心中是懊悔的。 ——那是杨婶的家。 “谢征!”他被牵着手往前带,眼看离屋子更近,不由慌了神,挣扎道,“你做什么?” 谢征并不隐瞒:“带你去见李草。” 他说的这样直白,好似理所当然,傅偏楼呆滞片刻,若非挣脱不开,真想转身就走:“我不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想见他!” “你想。”谢征停下脚步,返身静静地凝视眼前嘴硬的少年,“不然也不会总在半夜醒过来,望着窗外发呆。” 闻言,傅偏楼一愣,随即大窘:“你……你知道?你醒着!” 谢征啧了一声:“那么大动静,谁不被吵醒?” 少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而阴沉,忽而羞愤,宛如精神分裂。 谢征看着他,蓦地松开手,问:“真不想去见他?” “我……” “不想去,我们这就回家。” “……” 傅偏楼想不到他会这么容易松口,把选择丢给自己,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别过脸,望着几步之遥的青瓦房,神色莫名。 “……谢征。”他轻声道,“我……其实我之前来过。” “就在那天过后一周,我想着大概可以了吧,他应该冷静了吧……就过来了。” 谢征自然记得,那天傅偏楼一大早出去,很晚才平静地回来,此后就再也没出过客栈的门。 傅偏楼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涩然出声:“他不在杨婶家,我就去以前我们经常呆的地方找他。一个傻子,肯定不懂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缓过来,就能和从前一样了,我侥幸地这么想……” “我错了,他哪里傻?一点也不。他精明得不得了,大概趋利避害,刻在他的本能之中吧。” 自嘲地笑了笑,傅偏楼问: “你说,之前是他先缠上我的,怎么能说喜欢就喜欢,说讨厌就讨厌?他要我和他当朋友,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为什么要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好像我想伤害他一样……好像就连他,也觉得我是妖怪一样……” “我很生气,特别生气,看到端午那天给他带的粽子还放在那里,就气不打一处来。”茫然若失地呢喃着,傅偏楼蜷起手指,“我特意把最喜欢的味道挑出来想送给他,他却这样……我明明有给他冷静和接受的时间!” “所以,我就当着他的面大发脾气,把那几个粽子用鞋碾碎了。” “很恐怖,对不对?” 傅偏楼捂住眼睛:“我自己想来,都觉得那时候自己和疯子一样,无理取闹,又狰狞,又难看。他本来就惊魂未定,这下直接被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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