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张了张嘴。眼中泛起的惊天浪慢慢平复,却又一点一点被悲伤覆盖。那种让他无法呼吸的窒息又迅速卷土重来,将他裹挟在其中。 而此时地宫中的玄猫也往此处聚集,有几只竟从河道之上跳上了楼船。 这些猫儿是当年萧定乾选来的灵异之物,为的是从中选出灵气最高的一只去禁锢萧云歌的生魂,自然也会被萧云歌投身的叶知秋吸引。 叶知秋陡然被抽干了气力,不能发出声音也再无法动弹。整座地宫宛若当初的墓棺再次将他禁锢了起来。 他没想到的是,陆染在同时也心中一跳,似有灵犀般朝这边望来。 见陆染出神地盯着楼船的方向,李斐也随他望去,不久也察觉最上层船舱中的一间似被什么围得严严实实。 ——“难道知秋会在那里?”他碰了陆染一下,无声地问。 “找机会探探。”陆染无声地回。 二人在同窗时用作互怼的最无用的默契顷刻间让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刚才的地动明显得让渡口上所有人都有所感知。梅姑扶起东倒西歪的“南宫明”下了楼船,便朝着萧定乾嗤之以鼻:“大业主君,难道如今你们大业已经穷到连地宫的修缮也维持不了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萧定乾若有所思地朝她微微眯了眯眼,越过她殷勤地朝她身边的“南宫明”恭敬行礼:“公子勿怪。微微地动,乃是大业地母为了迎接南宫家的贵客。还请公子随我入宫,为公子备下的礼物早已准备妥当。” 见当今圣上对南宫家之人如此做小俯低,李斐露出了一丝诧异。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陆染心中微跳。 如今他的记忆恢复,自然明白这南宫明便是大启的君主慕容昊。 萧定乾为了让慕容昊助他登上皇位,曾许诺一旦登基便会倾全国之力开凿运河,从宫中修建地宫连接,以供慕容昊前来消遣…… 如果这个消遣和自己猜想的一致,如果这就是萧定乾对李斐的考验……忠孝之间,李斐最后会站在何处?那些地宫中的李家人又会如何行事? 想到此,他看了看四周,揣度着隐藏在地宫中的李家人会不会已经假扮成了宫中侍卫——而后,他的脑海里显现出一个身影。 虽然那人的样貌做了改变,但先前见萧定乾踉跄将倒,那人的右手掌心忍不住泛出了一丝红光……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烈焰掌。 此时,萧定乾已送上狐裘与慕容昊并肩走向地宫,陆染只好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位于地宫中央的主殿之中,用冰雕刻的桃花盛开如昨,桌案之上已盛满了美酒。 主案前方,一鼎偌大的鎏金香案审甚是引人瞩目。 萧定乾与“慕容昊”携手坐上主位,陆染与李斐站在其后,他们身侧还站了一人——此次择选宫中侍卫,唯一从禁军中选出的“军户”:卫无名。 大殿中央早已铺上了红色的锦缎,其右罗列着用红绸裹紧的一箱箱贡香。 梅姑随侍在慕容昊身旁,跟着他们的大启侍卫则与大业的宫中侍卫面对面分立于大殿左右。 萧定乾亲自打开了一箱让梅姑查看,而后从其中挑了一根贡香点燃,投入了香炉。 随着甜烟升起,乐人们奏起了舞乐。 几人都是看着眼前之人的动作而动作,一看便让人明白他们应是听不到也说不出的聋哑之人。 萧定乾含笑地看着仿佛已陶醉在甜香和舞乐之中的“慕容昊”,表面恭谨却实属敲打:“前几日,在下陡然收到公子想在地宫一聚的消息实在惶恐。公子多年未来此处走动,想来想去,难道是因为贡香的缘故?可算来算去,在下供上的贡香至少还能撑上个半旬,为何公子会在今日来此……” “慕容昊”自然也听出来他话语中的意思,陡然朝他转过头来。 察觉出对方的不满,萧定乾讪笑了一声:“公子自然有公子的缘故。不如今日在下便将三年的分量为公子献上,不知南宫公子可否满意?” “慕容昊”这才转过头去,满意地吸了口燃起的甜香:“实话告诉你。孤原本对你这地宫之约无甚在意。可如今你们临江县上出了事,附近的美人和送来大启的少年忽都绝了迹,不仅是孤在大业无处消遣,就连孤的族亲们也觉得好是无聊……” 听到此,陆染本已觉得对萧定乾心灰意冷的心再次一痛。 原来,临江县做的“生意”,早已延绵到了揽碧江对岸。那些美好的,在户籍上消失的女子和少年,就这么变成了肉泥,顺着运河从南朝北,消失在了揽碧江中…… “慕容昊”继续着:“既然那些美人没了,孤今日又来了这地宫,按照你我的约定,除了贡香还应该有份另外的厚礼——那个人。对吧?” 萧定乾顿了一顿,脸上陡然黯然了下来:“多年未见,那个人已好久未有伺候,也不知是否能让公子满意。何况公子最近已有新欢,何必还要召见?” “你为何知道孤身边有了新欢……”“慕容昊”顿了一顿,守在他身旁的梅姑立刻便接过话来—— “新欢也好,旧爱也罢,无非是看看谁人更像故人。新欢不一定抵得过旧爱。为何不让公子一览?” “好一个新欢不如旧爱。”萧定乾瞥了她一眼,竟让那梅姑打了个寒颤垂下头去。 几人的反应让陆染颇觉奇怪。无论是慕容昊,萧定乾,还是这梅姑,都透露着一丝诡异。 眼看戴着青铜面具的“慕容昊”再次朝自己看来,萧定乾终于还是阴仄仄地拍了拍手。 随着掌声,一架形如莲座的架舆被抬进了大殿。
第50章 结局(3)考验 莲座之上,只见有一人裹了件松松垮垮的鲜红的锦衣,全身无力地瘫软在莲心之间,皮肤若雪,黑发如瀑布般披散,远远便觉得眉目夺人心魄。 等到那个被下了软药之人被带到南宫家的贵客面前,细微的铃声便随他一路响起,竟是从那人脚踝上用红绳系住的一圈细铃发出。 ——只有卖身的像姑、娼馆的小倌儿为求恩客青睐才会在赤足上系上细铃! 陆染身旁的李斐瞪大了双眼,站在他与陆染身侧的卫无名则握紧了拳头咬牙垂下头去。 “李斐!”发现了李斐已不能自控,陆染连忙压低了声音急唤了他一声。 李斐惶然地寻着声音看来,眼中的悲愤、不解、难受与绝望几乎让陆染不忍直视。 他明白——那个曾经真诚地信奉着太学所教的忠孝仁义那一套,虔诚地认为士大夫应忠君报国的同窗快被撕裂成碎片。 随着这声轻唤,李易之也自然发现了站在君王身后的幺弟。 他不可置信地朝萧定乾转头,却见萧定乾避开了他的目光,握住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此时,“慕容昊”也口干舌燥地一口将酒水吞了干净,朝着李易之提起了酒盏示意他上来添酒。 萧定乾却朝身后抬了抬手——“李斐,你去。” 李斐僵在原地。双手如重千斤。 原来,这就是他要过的那一关。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关是当今圣上为了考验自己是否真已叛出李家,又能为大业的君王做到何种地步。他必须向上表明自己的忠诚! 然而随着自己长兄的身影在他眼眸中越来越清晰,他从来秉持的信念也一点点在崩塌。 所有人都说他的兄长是李家的荣宠,就算在前朝那次大战之后成了个废人,也独得圣上信任,常居宫中! 然而他没想到,那份信任竟是这般模样,那份荣宠竟是如此丑陋! 他的兄长曾是大业最让人倾羡的少年将军,曾经在疆场为国厮杀,击退无数大启精锐! 为什么当今圣上却要让曾经的英雄落入这般不堪的田地? 李斐忽觉喉咙微甜。 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一提起大哥颇受圣上宠信便要惹来义兄谢同之的暴怒! 瞥见侍者奉上酒来,他麻木地接下酒盏,一步步接近慕容昊的方向,而后身体一软,反而跪在了李易之面前,将盏中的酒水撒了一地。 浊血从他的嘴角一滴滴涌出——原来,忠孝真不能两全!他和李易之留着一样的血。他姓李,是李易之的幺弟! 李斐决然地将手伸向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刹那间,站在他身侧的卫无名也如魅影一般抽出了利刃放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别动。”他听他对自己轻声道。 “怎么着?这也是大业君主献上的厚礼之一?”“慕容昊”冷哼了一声,指向李斐的方向,“还不把这僭越的东西拖下去斩了!” 见萧定乾不置可否。站在大殿左侧的大启侍卫竟要越俎代庖地上前拿人,而原本阻止着李斐上前的卫无名也转了刀刃朝向了大启的侍卫…… 李易之用尽全身力气朝“慕容昊”俯身下去。曾经骄傲炽烈之人摆出了一件礼物该有的姿势微微抬起面孔,卑微地勾起嘴角:“还请南宫公子恕罪!此人乃是奴婢的幺弟。一向莽撞无理。还请公子宽恕了他的性命!” “慕容昊”朝他看来,只见半盏黄金面具覆盖的面孔之上,笑容灿如桃花,却悲哀得如同即将凋零。他不由得再次舔了舔嘴角。 而他身侧的梅姑则陡然睁大了双眼。 “像。真的是太像了。”她喃喃自语。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李易之竟然和当年的萧云歌越来越像…… 她心中划过一丝计较:如今那个叶风就因为能让陛下看到点萧云歌的影子,便让他日渐沉迷迷香,想要通过幻境再见那人一面。 而至从陛下的精神越来越不济,萧定乾便总是拖延送来贡香,仿佛已有察觉。 若是陛下得了这个和萧云歌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人,或许过些日子,还能戒掉迷香,诞下子嗣……哪里还需要大业这有毒的贡香? 想到此,她悄悄附在“慕容昊”耳边:“若是公子觉得此人尚可,享用后便带回去吧。” 假扮“慕容昊”的替身原本一见李易之便已按捺不住,眼下得了梅姑的允许,起身便握住了李易之的双手将他拽入了自己怀中:“要让孤恕罪,那要看你能不能伺候好孤!” 眼见那人抬起李易之的下颚便要俯身下去,卫无名放在李斐脖颈上的刀刃颤了颤,而李斐也终于按捺不住地抽出了佩剑。 他刚一动作,萧定乾随即摔了酒盏站立起来——“李斐!?你可知罪?” 话音一落,一群着重甲的宫中侍卫便如洪水般涌上了大殿。 “臣有罪。但却不知!”李斐抬头迎上了萧定乾的眼睛,不顾脖颈上的利刃,挣扎着便要站立起来。 李易之打了个激灵,衣衫不整地从“慕容昊”的怀中滚落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挣扎着爬向了萧定乾:“圣上,臣弟无意当众顶撞圣上!他知罪!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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