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乾只来回踱了两步,便让人放下小船。 等船一到江面,他便一脚踏上船舷,毫不犹豫地撩开下摆,准备从船舷边一跃而入。 “大皇子不可!”萧定乾的贴身侍卫谢兰将他牢牢抱住,却被自己主子脸上从未见过的表情镇住,慢慢放开了手。 而此时,有眼尖之人发现了似乎有两人从汹涌的江心中露出了头来——“是李参将和萧帅!” 随着二人奋力朝这边游来,一人,两人,然后是众人欢呼起来。 萧定乾自然也看到了二人。他的面色沉了沉,而后慢慢地收回脚来,只抬手示意江面小船速速接应。 谢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还好如此”的表情和一点点难以察觉的不忍。 打量了二人一眼,陆染心里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怪来。 眼下,既然萧云歌和李易之已安全回来,他便把这点奇怪的念想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冲到了船舷边上,伸长了脖子。 ——看着萧云歌和李易之登上小船,看着小船靠上战船,再看着他们二人一步步登上最高层的甲板,相互扶持着朝着这边走来…… 陆染的眼角突然酸了酸。 ——“知他、敬他,但别生出些龌蹉心思。要是不明白知己是什么,就看看我是怎么守在他身边的!” 原来,这便是如知己般守在他身边的样子。他在心中叹了叹。 “和你三叔一起的是他的参将李易之吧?那个太宰嫡子?”听身后的萧定乾似乎在问自己,陆染点了点头。 “此人看上去,似乎和云歌颇有些相似……”说到此,那人的脸色出现了一丝阴霾,让陆染莫名打了个激灵。 随着萧云歌和李易之越来越近,萧定乾移步到甲板中央准备迎接,陆染也跟了过去。二人都穿着红色劲衣,相互依靠。江水顺着他们的身体蜿蜒而下,淌出一路的水渍…… 甲板上的风太大,萧定乾对他的贴身侍卫谢兰在交代着什么。 陆染只断断续续听到一句——“萧云歌的身边不该有这样的人的……” 他陡然抬头,却见萧定乾的脸色似乎比这隐晦的江面还要艰涩难懂,而后,那脸色又恢复了平常,因为萧云歌和李易之已走到了几人面前。
第36章 记忆(4) 等萧云歌走近,众人这才发现萧云歌身上的大小伤口在被江水浸泡之后更加骇人。 “三叔!”陆染大喊了一声,想要上前,没想到萧定乾也愣了一愣,先他一步想将萧云歌扶住。 见萧云歌向后退了两步,和李易之站在了一处,萧定乾似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硬生生将手收回,挤出个笑来:“江上风大,去里面烤烤火,喝点姜汤吧……” 这还是那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堂叔吗? 陆染忍不住看了看萧定乾,内心生出一股奇怪的想法:自己上船之后便有人擦拭身体,灌了姜汤。为何没给云歌准备?难道大堂叔是亲自备在自己的舱室之中了? 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这边,萧定乾的贴身侍卫谢兰看了看自己的主子,揣测了一番他的心思,连忙上前去扶住萧云歌,顺势将他和李易之分开来:“三皇子,大皇子已经命人在里边放好了更换的衣物,还有三皇子的震天弓也被打捞了上来,大皇子托付我们……” 原本在江中已经力竭的李易之被这一推,禁不住踉跄了一下,萧云歌一见,立刻将自己的伤势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身去扶。 萧定乾的眼睛倏地从二人身上收回,刚才那股被强压着的怒气瞬间便发作了出来:“萧云歌,有句话我一直还没问你。今日你们未经通报,私自带着百余虎贲军离岸……如今你二人倒是回来了,你们带走的人却没回来几个!不仅如此,为何连镇北军的陆侯也没见着?” 见主子突然发难,谢兰摸不清他的意思,连忙退回了自己的位子。而站在萧定乾身边的陆染也速速垂下了头,不敢再看自己这大堂叔。 他在心中打着鼓:大邺将士,以被俘为耻。船上捞上来这么多镇北军将士,堂叔应该早就得知父亲被俘之事……为何偏偏要在这时候讯问云歌? 刹那间,他的心脏咚咚乱跳。有些事,他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个雏形,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信。只敢偷偷抬头,担心地瞅了瞅萧云歌。 只见萧云歌将李易之扶好站稳之后,万分难过地朝萧定乾单膝跪下:“这么多人没能回来……陆侯那边,三弟……也没能将他带回,是我无能……” 萧定乾脚下的萧云歌眼角微红,面孔和唇色却是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江中泡了太久,显出一股和平时不一样的极度的脆弱。 陆染咬紧牙关看着。在心中喊着不公。 从来萧云歌就是人,不是神。他已经用尽全力,为何要下跪的却是他? 见萧云歌如此,萧定乾也愣了愣,火气一溜烟地消散过去,有些无力地解释了一番:“三弟……虽然虎贲军和镇北军都不是我管辖之内,但父皇让我掌管兵部,有些话我不得不问……” 说到此,他也察觉到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停顿了片刻,又将声音沉了下去:“算了。沙场争战,你又能带回几人……自己想想如何向父皇交代便是……” 萧云歌点了点头。 萧定乾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掌心的触感让他的声音更加沙哑和低沉:“陆侯被俘之事,你也无需纠结。他技不如人,被俘便被俘了,要是还有些血气,以死谢罪便是他最好的出路……” ——以死谢罪?!陆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堂叔……”他刚张了张口,李易之已抢在他面前冷哼了一声:“大皇子还真是无情。陆侯当初被任命统领镇北军时候,你天天将他挂在嘴里,恨不得视他为同袍知己。可一旦听说他被北面俘虏,便生怕被他挨上了一般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人家儿子可在这儿听着呢。” 陆染悄悄吁出口气,明白李易之是在给自己解围。但现下,在这个阴晴不定的大堂叔面前,他实在害怕自己在慌乱之中失言,反而害死自己的父亲。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指摘大皇子?你这是以下犯上!”谢兰站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狗在叫唤?!”李易之斜眼瞥了过来。 谢兰盯着李易之,手心间赫然出现了几缕红光。 “哼,烈焰掌?这一看便是火候不够。可别告诉小爷,你是因为武功不济才巴巴的来给人当狗……”李易之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你!”谢兰怒气冲天,手中的红光陡然胜了起来。 “行了。”萧定乾放开萧云歌,转身拍了怕谢兰的肩以示安慰,而后朝向李易之道:“李参将,不要仗着自己是太宰的嫡子便如此造次,我还在呢……” 萧定乾也是带兵打过仗的皇子,身材高大健硕,而李易之身材颀长却不魁梧。他一步步朝他走来,仿佛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太宰之子,你要真同情陆染,就别光说不练。如今北面的大炮和火器你也见识了。回去闭门思过的时候可要让你爹想想清楚,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要是主战,陆侯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后,他又看向了萧云歌:“云歌,如今大启已经将我们赶到了染碧江南,你想收复北面的想法是不是应该改改了?你也知道父皇的脾性的。” ——“你!”李易之陪伴了萧云歌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萧云歌向来所想便是打过对岸,收复大邺失去的失地,听完此话,忍耐不住地吊起了眉梢:“大皇子是在威胁我们?要是不主和,难道你还要参陆侯一笔,还要因为我的过失牵上我爹?你当兵部是你谋权……” “易之!”害怕李易之说出“谋权的私器”几字,萧云歌连忙退后几步,挡在了他面前,恭谨地向萧云歌抱了抱拳:“大哥,易之脾气不好,要是冲撞了大哥,请大哥千万别放在心上!”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李易之咬牙握紧拳头,不再出声。 而萧定乾则面无喜色地弯了弯嘴角,背着手转过身去。 江风阵阵,带着透骨的寒冷。 甲板上剑拔弩张却又寂静无声…… 深秋的江风呼呼地吹打在还未干透的衣物上,让陆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萧定乾看了看这边,才终于给了谢兰一个眼神。 萧云歌被半拖半拽地地请进了萧定乾的舱室,李易之则被塞进了另外一间。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萧定乾立刻脱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了陆染的身上,才让他的颤抖缓解了一些。 ——“染儿,我自然会搭救你父亲陆远的,刚才那些,无非就是说给外人听听。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应该站在大堂叔这边……” 陆染听萧定乾这样说着,心中的寒意便再也未能缓解。 一路行来,看着这位堂叔对萧云歌止不住的却又强力克制的在意,差点让他产生不该产生的错觉。却原来,在萧云歌这同父异母的大哥心中,他始终是个外人。 一想到此,陆染对这位从小便似乎将自己视如己出,让自己又敬又怕的大堂叔,又生出一股比这深秋的江风还要透彻心扉的冷来。 等舰船到了江岸,天已黑了下来,岸边却有光亮。原来是一些过了江的百姓提着灯笼自发守候在河提之上。 陆染定睛一看,几个偌大的“萧”字灯笼也飘在其中。 母亲她……一定等了自己很久。 陆染的心中酸了酸,有家可归的感觉终于让一路之上被萧定乾折磨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随着舰船慢慢靠近,岸上的百姓陆续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响头。 ——“谢大皇子搭救。” ——“还是大皇子有办法,救回了我们大邺的战神” …… 岸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着。 陆染的内心却翻腾不已。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民心——原本云歌和李易之拼命救出的百姓,也能因为萧定乾随手的一笔,立刻便生出敬意,摇晃不定。 萧定乾在甲板上摇了摇手,下面的百姓便更是感激涕零。 陆染不想再看,转身想找萧云歌和李易之道别,却见百姓口中那被搭救的大邺战神正和他那参将在一处角落中相视苦笑。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一个被搭救的战神,怕是再怎么神气也在民众的口中落了下乘,他那位大堂叔还真会寻着时机捡落地桃子。 船刚靠岸,便有旨意传来,让三皇子和李参将一起面圣。陆染的右眼跳了跳。他想跟去,却被守在岸边的萧萍萍迎上来堵住了。 他朝左,萧萍萍便朝左。他朝右,萧萍萍便朝右。 “母亲……我……”陆染急得伸长了脖子,可一撞见萧萍萍担心的眼眸,又想起自己被俘的父亲,陆染终于卸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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