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眠看出路行雪平静表情下的担忧,便说起一些往事想让他放轻松。 “你跟你娘长得很像,性格也颇为相似,不过你娘亲外表虽看着冷,心里却住着个固执的小姑娘。”冢眠一脸回忆之色,他谈起记忆里那个人,火光下的脸色显得格外温柔,路行雪不自觉朝他看去,认真听起来。 “她跟小烛是双生子,比小烛早出生片刻,便一直拿自己当姐姐,想要照顾好弟弟。小烛小时候玩心重,不爱修炼,阿容也不会硬拉着他来,会先陪他玩一会儿,然后要求小烛开始修炼,小烛不听,还想玩……你猜你娘是怎么做的?” 冢眠含笑望着路行雪问,路行雪摇摇头,冢眠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几分。 “阿容便跟在小烛身边,一边自己炼,一边大声背诵功法,小烛去哪儿她跟到哪儿,最后小烛实在受不了,就只能跟着她一起修炼了。” 冢眠说完自己笑起来,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满含追忆,路行雪听着,黑色眸子也浮起浅浅笑意。 “你跟……”路行雪顿了顿,迟疑地开口问道,“我娘亲是怎么认识的?” 冢眠脸上笑容淡了些,像夜间的风划过清浅湖面,带着一种微凉的宁静。 “我跟你娘啊,是在她下山历炼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她跟小烛都还年少,怀着仗剑江湖的梦下了山,想做个快意恩仇的少侠。而我也初次离开轩辕丘,要去人间历炼。” “那天是个晴朗的天气,她追着一只妖兽进了林子,我在树上睡觉,妖兽一头撞到树上把我撞下来,正好掉到她面前……” “那妖兽闻出我身上气息,想要我救命,我惊醒正要发怒,阿容踩着剑飞来一把拉住我……她以为妖兽要伤害我,便先救我,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看呆了……” 冢眠脸上挂着笑,目光透过融融篝火,似回到当初。 路行雪双手抱膝,安静听他讲述着过去的故事,那是一段纯粹的、快乐的,充满少年意气与侠义的江湖往事。 三个人,没有种族之分,只凭心意结交,做想做的事,何其开心快活。 路行雪听着那些快乐的往事,想到现今一个比一个惨烈的结局,心里顿时涌起难言的情绪。 当初相识相交时有多幸福满足,如今孑然一身便有多伤感悲凉。 路行雪能猜到后来他们是怎么分开的,虽然人族跟妖族算不上什么打生打死的世仇,但毕竟非我族类,后来又发生过那样的大战。 如今在人类世界是见不到什么妖族的,即便有,也是伪装成人类生活,很少有妖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类世界。 “其实,阿娘是想跟你走的吧。”路行雪轻声道,他想起在望乡台看到的画面,姬宵烛不只一次地说,想要姬鱼容跟冢眠离开。 冢眠神情微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我求过阿容,求她跟我回轩辕丘,别去管什么两族之争,也别管鬼哭涯的事,她只是一名雪月宗小小修士,我也只是轩辕丘一只小小妖族,苍生和大义都太重,不是非要我们两个去扛,扛也扛不起。” “我让她别听她那狗屁师尊的话,越是嘴上说得大义凛然的人,越是满肚子别人看不透的揣测……可她被教得太好了……不,是她本来就很好。” “阿容是个小女孩,一点好吃好玩的就能满足,我送她一串糖葫芦她都能开心很久……可是,她也是个固执的小女孩,有自己认准的道理,谁劝都没有用。” 冢眠怔怔望着篝火,声音越说越低。 “她去了洗雪城,我回了轩辕丘,我以为以后还会见面,这次不愉快的分别并不会持续太久,我等着她来轩辕丘找我,她若不来,我便去找她。” “却没有想到,那一次分别,便是永别……” 冢眠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但路行雪却听得难过起来。 上一辈的事,他不是很清楚,也不好分对错,只觉留下很多遗憾。 沉默良久,冢眠忽然开口问道:“小雪儿,那个扶渊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路行雪也沉默好一会儿,低声回答道:“世上最重要的人。” 冢眠听后笑了笑,满是慈爱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既如此,那便一定不能失去。”说完顿了顿,又加重语气低喃着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不能失去。” 一定……不能失去吗? 路行雪望着散发暖光的篝火,怔怔地出神。 檀叶寺。 路行雪抬头往上看,高高的山峰像根柱子似地矗立于天地之间,长长的台阶几乎望不到尽头。 在山巅之上,有一座寺庙,抬眼望去,那寺庙仿佛飘浮在云巅之间一样。 那便是檀叶寺,无论是谁到来,只能徒步上山,无法靠修为登山的檀叶寺。 冢眠担心地看路行雪一眼,路行雪的身体不好,之前还受过伤,这么高的山怕是攀登不上去。 而冢眠身为大妖,与人族有过约定,是不能进入这些人类世界的修行门派的。之前强闯雪月宗,看在路行雪的面子姬休与没有人追究,否则闹起来,怕是要让两族再起干戈。 “冢眠真君,送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剩下的路,让行雪自己走吧。”路行雪认真对冢眠行了一个礼。 冢眠依旧不放心,“小雪儿,这檀叶寺不比雪月宗,让你一个人上去我实在不放心,那些秃驴可比外面的修行者难说话多了。” 路行雪抬头看着他道:“我只是来看一看,尝试着跟他们讲讲道理……出家人,应该还是能讲道理的吧。” 冢眠看着路行雪的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讲道理?你跟檀叶寺的僧人讲道理?小雪儿,你是要跟他们论佛经上的道理吗?” 路行雪表情认真,“我不太懂佛经,不是要跟他们论佛法,只是想讲讲道理。” 冢眠忍不住问了句,“要是他们不讲道理呢?” 路行雪沉默片刻,抬头望向山顶的寺庙。 “如果大家都不讲道理,那这个世道就乱了,世道乱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冢眠觉得他可能年纪还小,所以想法会比较天真,就像以前的他和阿容小烛那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讲道理在很多地方都是行不通的啊。 路行雪没有再多说,沉默地登上台阶。 这些台阶看着就是普通的台阶,但无论什么人来了,都只能一阶一阶地往上爬,半点取不了巧。 山看着很高,真正攀登起来时,发现更高,路行雪走了没多久便有些气喘。 他虽然修习了雪月宗的顶级功法,但依旧不算踏入修行之路,没有什么修为,身体还是跟凡人一样,甚至更差。 路行雪走一阵,歇一阵,别人最多两三个时辰爬完的台阶,他艰难地爬了一天。 在他累得坐下来休息时,不知哪里冒出个光头小和尚,睁着大眼睛好奇盯着他看。 “施主,你这么辛苦爬山做什么?檀叶寺不收香火,你爬上去也没办法求佛保佑。”小和尚不解地问道。 路行雪望着山顶的方向,觉得台阶越来越短了,再努努力,就快到顶了,心里不觉稍微松口气。 他看了看眼前的小和尚,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再次将视线投向山顶。 “我不是来求佛保佑的。” “哦,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小和尚好奇问道。 路行雪道:“我来找人。” 小和尚眼睛一亮,“你是来找之前那位施主吗?不过他犯了错被关起来了,你知道他犯的什么错吗?” 路行雪转眼看向小和尚,“他被关起来了?” 小和尚觉得这个漂亮的哥哥表情突然有点冷,跟那个犯错的漂亮哥哥一样,不觉往后缩了缩,声音也小下来。 “是啊,师兄们都说他犯了很大的错,必须要关起来好好惩戒一翻……那么漂亮的哥哥,怎么去做错事呢。”说到后面,小和尚一脸可惜。 路行雪垂下眼眸,犯了大错吗? 对错是谁来划分的,谁又来审判对错呢。 路行雪沉默地站起身,再次朝山上走去,小和尚站在后面朝他大声喊道: “施主,做错事要被惩罚,罚了后才能放出来……就像我每次背错经文,苦叶师兄都会罚我抄十遍,抄完才许我出去玩,所以你现在上山找人是找不到的。” “他没有错,没人能有资格罚他。”路行雪头也不回,他往上攀登地步伐沉重而缓慢,脚上像灌了铅,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平淡而坚定。 小和尚在身后喃喃,“可是,若没做错事,又怎么会被关起来呢?” 终于,当路行雪登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整个人仿佛要虚脱,双腿更是软得像面条,要扶着路边的大石才能站稳。 前面是檀叶寺的山门,门前有两个僧人木头一样站着,路行雪登上台阶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下。 路行雪休息好一会儿缓过气来,慢慢向前走去,走到门前,那两名僧人好像看不见他似的,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路行雪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等路行雪的背影快看不见时,山下跑上来个气喘吁吁的小和尚,小和尚冲到山门前,已经见不到路行雪身影,懊恼地跺了跺脚。 “哎呀,这位漂亮的施主哥哥已经进去了,这可怎么办?”说着转动圆溜溜的眼珠,朝两名守门的僧人嘻嘻笑起来。 “那枝师侄,若枝师侄,我不想去山下玩,山下腻了,我回山上玩去,苦叶师兄问起来,你们就说没见过我。” 刚才木头一样的两位僧人,此时都露出苦笑,单手竖在胸前,朝小和尚恭敬地行了一礼。 “明叶小师叔,我等不敢欺瞒大师兄。” 小和尚不高兴地鼓起脸,“这怎么能算骗呢,一会儿我离了你们二人视线,你们便看不见我了,那不就是‘没见过’了吗?” 两名僧人相视一眼苦笑,知道这位小师叔人小鬼大,歪理特别多,寺里最擅论法的弟子也辩不过他。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小和尚也不管两人有没有答应,从他们中间穿过,蹦蹦跳跳往寺里跑去。 师傅不准他下山,寺里的弟子又一个比一个爱苦修,实在无趣得很,之前那位施主被带回来时他只瞟到一眼,后面也没发生什么,但这次不同,他有预感,这次一定会非常热闹。 路行雪并不知道后面跟了个想看热闹的小尾巴,他一路来到檀叶寺最前面的大殿,里面供奉着一尊大佛,面相庄严,满目慈悲。 当他正想往里走时,面前出现一名僧人拦住去路。 “阿弥陀佛,路施主,请留步。” 路行雪看了这光头和尚一眼,认出正是那日带走扶渊的领头僧人,面色不由一沉,直截了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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