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字没说,女子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含泪对他笑了笑。 “阿婼……”扶天都想伸手抚摸妻子的脸,然而他断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剑,根本没办法触碰妻子。 女子微笑着,往前靠进扶天都怀里,一手抱着怀里的幼儿,一手抬起抚向扶天都脸庞。 “天都哥哥,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阿婼等你来娶。” 扶天都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滴在孩子稚嫩的面颊上,“阿婼,对不起……” 他垂眸,望向安静得过分的孩子,努力想要笑得开心些。 “渊儿,爹爹以后再带你出去玩……这里有些黑,还很冷,你在娘亲怀里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小小的孩子眼皮变得沉重起来,他努力想要睁开,他还不想睡,想多看看爹爹和娘亲。 “孩子,睡吧,睡醒就没事了……爹爹和娘亲在呢……” 眼皮最终无力地阖上,又一滴温热的泪落在脸颊,却不知是谁在哭泣。 …… “好了,他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也没必要跟个孩子为难。” “立誓吧。” 接下来的声音有些模糊,时而很近,时而很遥远。 渐渐的,有些古怪的声音响起。 “这样的灵骨……果然天赋惊人,即便是在玄一宗和雪月宗这样的大宗门也少见。” “有用,居然真的可以提升自身资质!” “那上面记载的是修行者的灵骨与心血,不知其他的有没有用……” “怎么没用?即便不能有益于修为,但现在你我不能辟谷跟凡人无异……总不能好不容易有了出去的机会,最后却还生生饿死吧?” 吸吮,咀嚼,大啖其食。 那一个个映照在洞壁的身影仿若怪物,一口一口撕咬着失去生机的猎物。 没人注意到,被扔在角落的小小孩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安静的,木然的,看着眼前一切。 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仿如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 檀叶寺,整个石台已经被浓烈的煞气笼罩,看不清其中情形,煞气逐渐向整个檀叶寺扩散。 半空中维持大阵的苦叶脸色大变,双手不停变换法印,“不好,快要镇压不住了,不能让他冲破法阵!” 乌云压顶,狂风掀翻屋瓦,树枝土石乱飞,仿如末世来临。 黑色煞气涌动得越来越厉害,好似沸腾的水翻滚不休,被煞气侵袭的地方,转瞬间像被抽去无数岁月光阴,破败腐朽,毫无生机。 有僧人逃避不及,只是沾到一点煞气,整个人都干瘪下来——从壮年到暮年,不过眨眼之间。 黑压压的天空中,隐有一条虚幻的路浮现,那道路勾通幽冥,还未降临,却已带给人极其可怕的压迫感。 看到这一幕的人惊骇地望着天,心中升起大恐怖。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到无比恐惧与绝望。 檀叶寺中,镇压大阵的僧人一个个被震飞出去,口吐鲜血,瞬间面白如纸,甚至有人就此没了声息。 苦叶满脸震骇,如此可怕的天象让他心生绝望,这根本不是人力可抗拒的。 庄严宏亮的诵经声响起,檀叶寺最高处的那座殿宇发出金光。 一根金铜色的手指向着阵法上空点来,“镇。” 明明是一根手指,却仿如压来一座山峰,肆虐的黑色煞气似乎真的被镇住。 檀叶寺的僧人发出欢呼。 “是主持,主持出手了!” “传闻般觉主持继承的是一梦大师的衣钵,一梦大师正是说出谶言的人,必能镇压此子!” 头顶手指如山峰般落下,在与煞气接触时速度放缓,能看得出两股力量在较劲。 檀叶寺的僧人对主持满怀信心,觉得主持出手,必能镇压一切邪魔。 “砰——” 无形的冲击波激荡开来,将近处的所有建筑摧毁,烟尘四起。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金色手指散去,黑色煞气冲天而起。 石台已经成为禁区,所有僧人都离得远远的。 苦叶在向后退时碰到小和尚,顾不得训斥,一把抄起往外跑。 小和尚望着那被煞气笼罩着的石台,九根石柱被侵蚀得厉害,上面雕刻的纹路一点点剥落,石柱随之开裂,像是长满铁锈的铁柱一样,彻底黯淡下去。 黑色煞气中冒着血光,虚幻的道越来越坚实,邪恶的气息从道路尽头蔓延而来,更有不知是什么的可怕存在蠢蠢欲动,似要冲破樊笼。 “大胆,还不停下!你难道真要给世间带来浩劫!” 一道怒喝响遍檀叶寺,逃出外围的僧人盘膝坐下,开始诵念经文,淡淡的金光升起,将煞气阻挡在檀叶寺,不使其扩散出去。 最中心处,血色翻滚,似无尽深渊降临。 原本跪坐的扶渊昂然站立,怀里抱着不知何时昏睡过去的路行雪。 此刻的扶渊双目赤红,浑身环绕着浓如实质的血色煞气,神情淡漠,有如一尊魔神。 这个样子的他,没人会将他跟当初那个受欺凌的扶家子联系起来,只是淡淡一个眼神,便能让人遍体生寒。 没人敢靠近,视其为邪魔。 “果然,他果然是灭世者。” “浩劫降临,谁还能够阻止他……早该杀死的,根本没必要净化……” 听着周围或愤怒或恐惧的议论,扶渊面无表情,此时的他是那个轮回无数次的灭世者,弹指间万物生灵尽皆陨灭,又怎么会再被牵动半丝情绪。 只除了—— 扶渊垂眸望向怀里的人,眸中闪动一丝涟漪。 那段最黑暗的记忆被翻起,即便是扶渊自己也有些猝不及防。 那是埋葬在记忆最黑暗的地方,是他自己都轻易不会去触碰的回忆。 他封印了那段记忆,即便轮回之中也很少忆起。 却不想,因为这个人,让他再次回到最初的那段黑暗。 那一刻,他心中充满毁天灭地的杀欲。 之前很多次,他都是在这里彻底黑化成魔,既而灭世。 但这次,明明心里充满前所未有的毁灭欲,也感应到了饿鬼道,却无法勾通幽冥,连接饿鬼道,带来末世。 毁灭欲得不到发泄,扶渊心中恨意滔天,神智被嗜杀的欲望染污,当他睁眼的第一刻,就会出手杀死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人。 包括,路行雪。 扶渊眸光闪动,淡漠的神色稍微软化,手指抚上路行雪颈侧。 那里,雪白颈项间,赫然有一道刺目红线。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割断路行雪的脖子。 这人明明一副病弱样,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却在看到那副模样的他时,没有露出丝毫害怕表情。 甚至张开双手,更加紧的,抱住了他。 那个怀抱,跟最深处记忆里的温暖重叠。 此生母亲的最后一个怀抱,他沉睡其中,父亲让他好好睡,醒来就能回家。 可他睡醒后,失去一切。 此后再也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拥抱——直到,路行雪出现。 “不要怕,不要怕……”那个人轻拍着他后背,声音算不上多温柔,却如丝丝缕缕蛛线,将他的心缠绕起来,免于外界风雨侵袭。 “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 血红双眸翻滚着焚尽一切的杀欲,在那样的轻言安抚中慢慢平复下来。 嗜血杀欲消褪,另一种陌生却猛烈的情绪袭席而来,扶渊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他死死抱住眼前的人,头埋在温软颈窝,字字泣血,声声含恨。 “那些人吃了他们!……他们是被活活吃掉的!那些人该死,统统都该死!” 路行雪抱着第一次流露脆弱,表达无边委屈的人,轻拍后背,声线平稳地安慰: “是,他们都该死。” 扶渊咬紧牙,身体因为浓烈的恨与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又在青年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把头埋在青年脖颈,滚烫热泪落入衣襟,烫得青年身子轻颤不已。 “阿雪,那些人真该死啊,我要杀光他们。” 路行雪摸了摸扶渊的脸,声音平淡而笃定。 “好,那我们杀光他们。” 扶渊笑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幽冥气息瞬间侵袭现世,饿鬼道降临人间。 扶渊低头在路行雪额间一吻,抬腿迈上那条虚实变幻的大道,无数幽影浮现腾空,仿佛在迎接它们的王。 阿雪,等你睡醒,我要给你一个干净的世界。
第76章 (二更合一) 天下乱了。 饿鬼道降临人间, 彻底失去秩序,原本被禁锢在鬼哭涯的邪祟饿鬼,被放出囚笼, 肆虐人世间。 饿鬼道与人间不在同一个世界,虽然降临,但并不是说来自幽冥的饿鬼就可以满世界乱跑——而是出现一个个结界裂缝, 饿鬼从裂缝中跑出来,屠戮一方。 有的裂缝正好离修仙门派近,可以快速派出门中弟子前往剿灭饿鬼, 毁掉结界裂缝阻止更多饿鬼降临, 所造成的伤亡有限; 但有的缝隙附近并无修仙门派,光靠散修拿命往里填, 根本挡不住, 于是方圆百里化为鬼域。 越来越多的鬼域出现, 天下人人自危。 凡人祈求修仙者救助, 然而修仙界已乱成一团, 各大门派自顾不暇,又哪里还管得了凡人蝼蚁的命。 雪月宗。 “我不同意!”议事正殿中, 姬休与冷声怒喝, 却并没有吓到下方站着的胥游, 而其余的长老和弟子也是面色各异, 各自心里思量着。 胥游一脸认真严肃,没有被宗主的怒意吓到,挺直背脊站在大殿中央, 正色道: “如今天下大乱, 浩劫降临,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正该是我辈修行者责无旁贷之际……雪月宗不该继续关闭山门,眼见天下生灵受苦。” 姬休与闭了闭眼,没说话,似乎被弟子的忤逆给气到了。 关于要不要重开山门,抵御饿鬼道解救苍生一事,雪月宗形成两大对立派,已经争论很长一段时间。 以姬休与为首的一些年长者,觉得既已下令关闭山门,便不可随便更改。 况且雪月宗已经放出消息,凡属宗门的下辖门派可前来避难,即便山下附近的百姓,也可得到雪月宗庇佑,但再多就没有了。 而更多年轻的弟子,尤以胥游为首,却主张打开山门,入世救世。 胥游之前一翻侃侃而谈没有打动宗主,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道:“此次浩劫,说起来与我雪月宗也逃不开干系,我们不该坐视不理。” 姬休与拧眉看向他,压着怒意问:“这如何扯上雪月宗?” 其他人也向胥游望去,胥游神色镇定地一字一句道:“路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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