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唐墨洵的脸突然出现在路君年脑中。 路君年回忆起,这是一年前,他来胡泉的路上,马车突然磕到了山石裂开,整个马车往一边倾去,他直接从马车中滚了出来,刚好被路过的唐墨洵看到。 唐墨洵孤身一人,自己驾着马车四处游荡,便载了路君年一程,将人送到了胡泉的年府,还小住了十天。 “你叫路云霏?很有诗意的名字,你爹娘一定很恩爱吧!” “哇!这衣服绣了多少针啊,也太精美了,京城的人都这么富得流油吗?这样吧,我会做木工,我给你做几个木头摆件,你把这件衣服借我穿几天呗?” “你长得真好看,还什么都会,你爹培养你花了不少钱吧。” “你怎么每天都在吃药,京城里的大夫也有治不好的病吗?你让我看一看用的什么药材。” …… 路君年上一世死的时候是二十四岁,他重生在从胡泉城回京城的时候,距离上一次见到唐墨洵,其实已经过了九年了,原本模糊的人脸和淡忘的回忆却在此刻清晰了起来。 唐墨洵活泼热情,走南闯北到过很多地方,又帮过他的忙,而他除了胡泉,没有到过更远的地方,见识丰富又健谈的唐墨洵让他欣赏羡慕,上一世的他格外珍惜这段短暂的友谊,也是头一次敞开心扉,跟人聊起京城,聊起路家,没有一点防备和猜疑。 即便后来唐墨洵不告而别,路君年心里也没有怪罪怨怼,反而感到惋惜遗憾,两人短暂的友情就在时间的推磨中渐渐淡去,而如今再次想起,却是变了一种感觉。 唐墨洵,好像一直在套他的话,他的目的并不纯。 路君年正陷在自己的回忆中,突然跟一个人撞上,手中很快多了一物。 他赶忙攥紧手中物,回身想找相撞之人,那人却混入了人群中,再没有了踪影。 他佯装无事,几步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返程,他展开手心,低头一看,见是一个他送给谢砚的红玉葫芦,上面还用绿色的汁液画了脸,只是笑脸的嘴巴有一半被汗水蹭掉了,变成了一个勾着唇角邪邪笑着的小葫芦,倒是跟谢砚的表情如出一辙。 狂妄,又不羁,幼稚,又可爱。 路君年不由自主地被逗笑了,谢砚不带他上山的沉郁心情也消散了不少,他伸手戳了戳葫芦,然后看到了藏在葫芦内的纸条,取出后看到了谢砚说的话。 纸条上的事他早有预料,毕竟探查山体本就耗时耗力,不可能浪费时间在来回往返上,他们几天不回来都在他意料之中。 路君年重新将葫芦提起,对着马车内的烛灯睹物思人,看着被蹭掉的笑脸,脑中突然闪过灵光。
第111章 路君年催促着马夫回到年府,将从钟灵阁带回年府的两幅画重新展开,将灯台放在了画纸后面,然后绕到前面仔细观察。 墨汁中加了迷迭香的花瓣汁液,两幅画都还带着点迷迭香的香气。 路君年着重看的是月柔画的那幅画,终于在画面湖中的小舟上看到了一点异常。 迷迭香汁液混着黑墨,按理说,画出来仍旧是黑色,但那一点小舟的船体上竟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白! 而正是因为出现了白点,月柔在画小舟的时候多画了几笔把白点盖上,而这痕迹透过光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点周围的黑墨要比旁边的亭子多一层。 草木花卉的汁液落在特定物体上会留下痕迹,即便当场擦去或是覆盖,没经过其他清洗,透过光也能看到原来留下的印记,就像红玉葫芦上留下的那半个笑脸嘴巴。 就像白纸上的白点。 月柔是无心之举,并没有留意到这点变化,而他当时的注意力也没在这上面。 可迷迭香的汁液是带着点浅紫色的,因为花朵上的颜色也融进了汁液中,而路君年清楚地记得,在研磨迷迭香之前,他将酒杯中的烈酒倒在了迷迭香花瓣上。 迷迭香跟钟灵阁的烈酒发生了反应,变成了白色。 意识到这一点,路君年赶忙叫来了年岁,让他找来记载中草药功效的古书籍,好在年府曾经存放的古籍并没有被人损毁卖掉,年岁搬来了两摞相关古籍,其中还有竹制的卷轴,上面的古文晦涩难懂,有些书中的笔墨已经淡去,需要仔细辨认。 两人一道坐在书堆旁,一人一本地翻找与迷迭香和酒有关的古书。 年岁看得直打瞌睡,揉了揉眼睛,问路君年:“路大人何日回京城?” “过些时日。”路君年眼睛看着古书,头也没抬地说。 年岁:“牙婆手里一直有联络的女子和白面小倌可还要继续养着?” 路君年一开始让他跟牙婆手下的女子和小倌接触,他便感觉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中,他们这些人都是供人玩乐打骂的奴役,有些连畜生都不如,是无论如何都入不了路君年这样朝官的眼的。 没想到路君年不仅对他们没有任何偏见,还给了他很多银子,让他拿出银子跟他们交换消息,大大小小,或重要或不重要的,只要是跟胡泉的官员接触过的,哪怕是诸如官员在外面买了几身衣物这样的小事,路君年都跟他们买,给完钱后让人写下这些不重要的消息,并按上指印。 当然,这一切全由年岁出面,并没让人知道他背后是谁,而他们拿了钱,为了以后长久的利益,自然也不会到处跟人说,还对年岁背后的人感恩戴德。 路君年若真想知道这些,完全可以对他们用手段,他们是不敢不说的,年岁心疼路君年的钱,也曾私下问过他为何要这么做,路君年从没有细说过。 如今,路君年听到年岁的问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向年岁,年岁这才发现,路君年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查看古书而熬得通红。 他没等路君年回话,起身走出屋,没过多久又回来,手里拿着两个水煮鸡蛋,对路君年说:“路大人,夜色已深,早点休息吧。” 说完,一手拿着一个温热的鸡蛋,犹豫不决地看着路君年,动作上有几分跃跃欲试,却又碍于路君年的身份而不敢上前。 路君年放下手中古书,接过年岁手中的温鸡蛋,兀自覆在了自己双眼上,疲劳的感觉确实有所缓解,双眼也没有那么干涩了。 路君年跟年岁道了谢,说:“与迷迭香有关的内容,越早找到越好,没有太多时间了。”接着想起年岁之前问的问题,又说:“是人都会受利益驱使,没有利益摆在面前,他们不会说实话,威逼之下对方还容易破釜沉舟地反抗,我们不是敌人,何必弄得如此难堪。那些人还是联络着,这里的事情并不能很快解决,而他们的证词也许至关重要。” 这么大规模的人口买卖,牵扯的绝对不止一两个官员,而是从上到下集体的不作为。 要将胡泉尸位素餐的官员更换掉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他路君年一人能够完成的,他需要将这些证据收集起来,送到京城,交给路恒,再由路恒做决定。 年岁略显沮丧地垂下头,坐在一旁,说:“路大人,实不相瞒,我觉得你做的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在胡泉盘踞了这么久,不是单单换个官员就能改变的。” 路君年将温鸡蛋从眼上拿下,说:“总要一试,任何艰难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今我有能力,有时间,手上还有点银子,如果我都不去做,那还有谁能做?如果我现在身无分文,穷困潦倒,每天为了生活奔波劳累,我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 年岁看着路君年眼中坚定的目光,顿悟道:“这是不是就是孟子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路君年浅浅地笑了一下,将两个鸡蛋放回了年岁手中,说:“你还知道孟子?我跟孟老比还是差远了什么样的人能够兼济天下?” 年岁点头,很是认真地跟路君年谈起自己读过的书,路君年拿起古书,时不时回应年岁几句。 彻夜点灯的寝屋内烧掉了好几根蜡烛,年岁从来没像这日夜里一样,跟路君年说这么多话。 路君年博览群书,才思敏捷,却愿意与他谈论学识,没有一点嫌弃鄙夷,谈吐间从容有度,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清冷如高岭之花的容貌,和温润谦和的内心都在这一人身上体现,让远观的人不敢靠近,让已经走到他身边的人想要更加接近。 而这正是路君年的魅力所在。 年岁握着两颗早已冰凉的鸡蛋,看向路君年趴在桌边的睡颜,眼里除了感激和倾慕,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就这么过了数日,谢砚都没有回来。 路君年每晚都能收到谢砚派铃夜送下山的红玉葫芦,有时候葫芦上会画着笑脸,有时候会画着哭脸,葫芦里面总放着张纸条,字迹都是铃夜写的,但说话的口吻却是谢砚,跟路君年说起山上遇到的事。 谢砚没有提起唐墨洵,也没让路君年担心他们安危。 路君年每次收到红玉葫芦都会开心很久,放下手中的古书看着葫芦上的表情,兀自扬起了唇角。 年岁感到诧异,他在年府见过谢砚,也看到过谢砚腰间挂着的这串红玉葫芦,只是这几日不曾见到谢砚,还以为他已经离开胡泉了。 年岁不明白路君年为何会看着红玉葫芦,露出这样难以自抑的淡笑,他从来没见路君年这么笑过,双眸中带着无尽的柔情。 这一日晚,路君年收到了第五个红玉葫芦,又露出了相似的表情,年岁趁着两人一同翻找古书的相处机会,问出了口。 谁知,路君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将红玉葫芦攥在手心,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看来明晚可以做一碗红豆羹了。”路君年道。 而他掌心的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我好想你。” 这一次的笔迹,是谢砚的。 年岁不解其意,没再多问,只是第二日的晚上,他明显感觉到路君年坐立不安,手中的古书没怎么翻页,还时不时放下古书,频频往门口探望。 年岁也跟着往门口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又转过头来,然后看到路君年蹙起眉,垂着头看着书页出神。 “路大人可是在等人?”年岁问。 路君年没有抬头,轻声敷衍地嗯了一声,随后重重呼出一口气,说:“罢了,把门关上,专心看书。” 年岁应下,起身关上了房门,看着门闩出神,正要将门闩也插上,路君年在他身后说:“今夜不用插门闩。” 年岁这才放下手,走回了桌旁,陪路君年继续翻找古书。 只是,这一夜的效率明显不如前面几日,也许是看了这么多天疲乏了,年岁注意到好几次,路君年手撑着脑袋,眼睛缓慢地闭上又很快睁开,甚至有几次,路君年头往下坠脱离了手掌,在即将要磕在书本上时又很快抬起头来,然后睁大了双眼环顾四周,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落回古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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