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云这话恰到好处缓解了尴尬氛围,一方面廉哥儿听说他邀自己上门是得到了唐恬首肯,稍稍放下心来。 另一方面,宋楚云所言便是拿他当个寻常小哥儿在对待,也会因为同他多说了几句话而惹来夫郎气恼。 要知道他在村里几乎没有汉子敢跟他搭腔,就算是有那么一两个,被他们家娘子瞧见,也只是嫌恶自家夫君身旁站了个吓人的丑八怪,决计不会往‘他也是个正常的,有尊严的小哥儿’上边想。 廉哥儿心下一阵感动,想想他常趁夜在外挖野菜、割猪草,不论回去多晚,三舅母一家从不过问自己的安危,于是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宋大哥了。” - - 廉哥儿点头答应上门去坐坐,宋楚云便依小夫郎所托将他领回了自个儿小院。 彼时大金小金正在合力给鸡鸭鹅称重,一整个夏天过去,原先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有的开始发福,逐渐过渡成了老母鸡、老母鹅。 外边寻来的两脚禽类远没有自己家里养的好,宋楚云就干脆分成三份,让大扬打包拎回去一份,养在他们院子里,隔三岔五给沐哥儿炖一只补补身子。 剩下两份一份捎给愿哥儿,另一份拿给纪小公子打打牙祭,唐恬不怎么爱吃鸡和鹅,唯独舍不得他会打鸣而且从来不叨人的亮哥,宋楚云就除了留下几只肥鸭子,还单把它给留下了。 小金一见宋楚云回来挺高兴,嚷嚷着要给最肥的那只鸭拔毛下锅,等唐恬回来喝老鸭萝卜汤。 转头却见宋楚云身边站了个哥儿,忙皱起眉来冲大金使眼色:“可了不得!主家背着夫郎领哥儿回来了,要不今晚咱们把大鑫拉来劝一劝吧,要不然主家跪一夜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好?” “先别慌,应该没事,咱家夫郎不是那种爱吃酸醋使小性子的人。对了小金,夫郎前儿把打火石和两把半人长的砍刀一起放在杂物柜里了吧,门锁钥匙你看见搁哪里了不?” 大金小金的悄悄话只字未落传进了宋楚云耳中,他以手抵唇,威胁似的轻咳两声让小哥俩闭了嘴:“别见怪,我家这两个帮工就喜欢说反话,平日里被压迫的比较狠,都压迫出臆想症了。欸!你们两个,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把你们卖回到牙行里去信不信?” 大金小金如今可是被吓唬不到了,小哥俩龇牙一笑,纷纷驱赶着鸡鸭鹅扑了宋楚云一脸灰。 “真是反了你们了......”只要和小夫郎扯上关系的事,宋楚云就提不起主家的半点威严,他笑骂小哥俩一句,示意廉哥儿先到屋里头坐着歇歇脚去。 - - 原本廉哥儿跟着宋楚云来到老宋家整个人拘谨得不得了,却看大金小金投来和善的笑意,宋楚云也没拿他当外人,直接领进了一楼堂屋,给安排了软椅香茶坐着,心里蓦然间泛起股不是滋味的滋味来。 他出生在柳丰村背后的大山里,一出生就被亲身父母给抛弃了。所幸村里的老猎户收养了他,从此二人相依为命。 本来老猎户时不时进山猎野,日子过的虽然清贫但很自足,谁料后来养父染上赌瘾,欠一屁股债还不上,只好拿他去抵银子还债。 他面上生有一块赫红色胎记,随着年龄增长,那块胎记也越来越大。养父找了几户人家要卖他成为童养媳,可对方一见他脸上的胎记就死活不肯出银子。 养父见换不来钱又气又恼,渐渐的,也开始对他拳打脚踢,骂他是个该死的讨债鬼。 廉哥儿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他向往着大山外面的风景,于是总跟自己说,忍一忍,再忍一忍吧,等以后有机会,逃出大山,离开养父,到外面去走一遭再死也不迟。 他终究还是如愿了,不知养父使了什么法子,把他卖给了村头马道边的一户人家。为保险起见,直到成亲那日他才被允许露出真容。 之后的事就不难描述了,三舅母嫌弃这个儿媳,对他朝打夕骂,换着法子作践。 他这才明白,大山里的噩梦其实从未结束过,只是从黑暗中走到了光明下,而他的头顶,永远都是一片散不开的欲雨阴霾。 廉哥儿正端着茶盏愣愣出神,倏然听见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宋楚云在追着谁跑。 “.....哎呀,我不热,回来路上就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汁,这时候哪里还吃得下饭呀?” “甜甜听话,酸梅汁喝多了伤胃,你拿热汤缓一缓,饭等晚点你饿了我再陪你吃。” “啰嗦,姓宋的你对我不好!逼我喝汤就算了,还抢我糖葫芦吃。别啃了!快还给我.....” 宋楚云嘴里塞着糖葫芦,含混不清的话廉哥儿没听清,猜其大概,多半是哄人的肉麻之词。 说话间唐恬气咻咻进屋来,把腰上胯着的布包往旁边椅子上一丢,就要动手从宋楚云嘴里夺食。 饶是脸皮厚如大尾巴狼,唯恐唐恬发觉堂屋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后羞得站不住脚,忙抓住他活跃的手指尖:“有人!甜甜,等会再抠,有人!” 唐恬应声一瞟,果然立马乖叽叽收回动作,而后露出灿烂笑容:“啊,是你呀!” 廉哥儿这么直剌剌的跟他对视,一时有些窘迫,慌慌忙站起身来,险些还打翻了手里的茶盏:“夫、夫郎好.....” “不用客气,你叫我恬哥儿就成。” 趁唐恬拉他坐下的空挡,宋楚云简略介绍了一下他跟廉哥儿之间的关系:“他夫君是我舅母家的表弟,论亲疏的话,你们俩该是叔伯妯娌。” “那嫂、嫂子好......” “都说不用客气啦,还是叫我恬哥儿吧。我今年刚满十八岁,你呢?” “我、我十九....” 唔,原来廉哥儿比唐恬还大上一岁,可能因为营养不良所以显得人格外瘦弱偏矮,宋楚云一直以为他年龄比唐恬小。 “理论上我该管你叫弟媳,你既年龄比我大,那我叫你廉哥哥吧。” 唐恬以前从未听宋楚云提过宋家的旁支亲戚,只以为是他中途穿书过来,不记得那些人了。 今日乍一听来了个亲戚,他倒比宋楚云还高兴,拉着廉哥儿就想一块叙谈叙谈。 “嘶.......” 许是小夫郎一时激动,拉扯间不小心捏重了廉哥儿的腕子,惹得人低低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我伤到了你哪里?”唐恬眉结一拧,略有些抱歉的看向他。 “不碍事.....是我前一阵干活时弄伤了胳膊,已经不怎么疼了。” “来,给我看看。” 唐恬心思细腻,自然看到了廉哥儿的一身粗布麻衣,以及衣袖处被荆棘勾破的几道口子。 他也是受后娘百般苛责过来的,对这些所谓干活时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伤口又怎会不熟悉。 唐恬撩开衣袖,廉哥儿手臂上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擦伤,由于长时间没清理上药,血痂混着黑泥结成了一道道肿胀的硬块。 除了那些明显是棍棒殴打出来的伤口外,还有不少掐的、拧的、咬的,人为制造出来的淤血痕迹。 最让人惊讶的,当属廉哥儿手腕处有不下五条深浅不一的割痕。 ——很显然,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而若再有一次,那脆弱的筋脉将承受不住刀刃的锋利,让这个正当年纪的小哥儿,成为黄泉路上的一朵彼岸花。
第106章 廉哥儿身上的伤痕当真是惊到了唐恬, 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表情同样凝重的宋楚云。 “这些伤口没好好经过处理,里边已经结成了硬痂。我去准备点药粉和清创工具, 甜甜,你先陪廉哥儿坐一会儿, 我马上就回来。” 宋楚云揉揉唐恬后脑勺, 无声安抚。 按三舅母的歹毒脾性, 廉哥儿身上看得到的地方都有这么多伤痕,那看不到的地方想必不会更少。既然要为人清创, 索性把不便让旁人瞧的地方也一并由唐恬检查过, 省得留下什么伤筋动骨的暗伤。 宋楚云出去准备药酒和包扎绑带去了, 临走前没忘记给屋里两个小哥儿把门掩紧。 唐恬深呼吸几次终于缓下心头微悸, 握起廉哥儿的手, 轻声道:“来, 衣裳褪了,我帮你瞧瞧。” “不必劳烦小嫂子了.....自我嫁过来,这些伤就没好全过。他们大概也怕我不明不白的死在家里, 如今已经不会再朝骨头上动手了。” 这几句话说得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偏偏廉哥儿连声线都没有起伏,好似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唐恬眉结便狠狠一紧,想当初他受后娘苛责, 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被用些下作法子折磨。偶尔周娘子气性上来下个狠手,都是骂得凶打的少, 拿笤帚在他身上抽出几道血痕就罢了。 如此一对比, 廉哥儿这都不能算是单纯受苛责,更像是受婆家虐待才对。 “她也是自己生养过孩子的人呐, 怎么狠得下心来这样对你?!” 唐恬气红了眼,恨不得此刻就把廉哥儿拉到马杏芳跟前,去严词问责一番才好。 她的儿子是人,难道花钱买来的儿媳妇就不是人了吗?纵然嫌廉哥儿面容有损不予待见,不搭理也好,何必要这样殴打折辱,使人受尽辛苦疼痛。 “你我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来一趟还带着血污回去。你把衣裳褪了我瞧瞧,要伤在什么隐秘地方,咱们同为小哥儿,我替你擦洗上药就是。” “这......” 廉哥儿本无意在唐恬面前暴露自己受到的苦楚,加之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叔伯妯娌。哪有头一回上门就让嫂子伺候着擦洗上药的,可见唐恬如此执意,他也只得忍下羞臊依言照做。 鉴于大金小金哥俩干活时常有磕碰受伤,所以家里药粉一直都备得齐全。镇痛止血的、消肿化瘀的、滋生肌理的、宋楚云看着每样都拿了点。 他拿完药粉没直接进屋,而是在外头听了会子小夫郎的反应。里面隐约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期间还伴随几声明显夹杂了怒气的叹息声。 “甜甜,药粉我放在门口了,你若有需要就叫我一声。廉哥儿手臂上的创口要拿薄刀片划开,挤出里面的淤血再上药,这个等会儿让我来就好。” 宋楚云在门外温声叮嘱,然而小夫郎此时压根就没心思理会——他的注意力全被廉哥儿腿间的密麻伤痕给吸引了去。 “怎么会.....这样?” 唐恬喉间发堵,连声音都滞涩了。 廉哥儿的肤色是小哥儿们特有的那种白皙,可眼下本该白嫩的部位,入目却是深到变褐的红肿。 也不知宋冬生那个畜生对廉哥儿做了什么,这等要命的地方,竟还有几条在往外渗血的刀刃刻痕。 唐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唇角咬得死紧,胸前呼吸起伏甚大,不难看出他这回是真动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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