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门又高又亮, 听得百官一激灵。 话落,就有人慢吞吞地出来,开始说着事儿。 老皇帝没精力, 上朝连龙椅都坐不稳。天子冕旒挡了皇帝的脸,才让他不至于失态。 他边上, 师至枷以国师的身份手持拂尘。一身白衣道氅,鹤骨松姿, 端得是修行之人的不染凡尘模样。 燕戡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挺有能耐, 混得比自己都好。 他无聊地垂下眸子,默数着吵架的人数。 底下百官的声音落在皇帝的耳朵里就像蚊子嗡嗡。飞过了就是飞过了, 还吵得他恼。 至于说的是什么,他是半点听不进去。 只好一会儿,听他们说完了。 皇帝憋足了气息,才憋出一句完整不断的话:“任燕戡为禁军统领,明日起,上职。” 言罢,他无力挥手。 一旁的大太监直接高喊退朝。 皇帝倒是走了,徒留百官立在原地。 大殿里死寂弥漫,接着是要掀翻了屋顶的反对声。 像滔滔洪水,轰隆奔于身侧,燕戡听见了夹杂了各式各样的震惊、愤怒、惊恐的“岂有此理”。 可不是,岂有此理。 他一个守边关的将军回来给他当禁军头子。 不守着边关,这皇位还想坐安稳,梦都不敢这么做。 老皇帝真是老糊涂了。 老丞相苏孟观这老大爷背着手,慢悠悠地从燕戡身边走过,抛下一句:“大顺危矣。” 燕戡耳力好,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小老头笑了一声:“可不是。” 他目光晃过敌视他的路家人,还有畏惧他的文官,想拉拢他的皇子…… 燕戡摇头:“不过皇子皇孙还在,丞相小心祸从口出。” 苏孟观:“老朽一把年纪,怕这些。走走?” 燕戡瞧着正要围过来的几个皇子,举步跟上小老头“丞相有事交代?” “你边关可守好了?” “暂时应当没事。但难保不出什么意外。” 苏孟观一叹。几个皇子没一个能用,草包生了草包,摆着好好的臣子有不会用。 大顺无人继承,危啊…… 师至枷徐徐而来,声如冷玉:“丞相,留步。” 小老头哼声,停下。 看师至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国师啊,何事?” 燕戡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晃,笑眯眯道:“那燕某先走一步。” “走什么,留下。” “不行,夫郎还等着我回去用饭。” 夫郎! 老丞相没好气道:“走走走!快走。” 现在谁人不知道他将错就错,真认了那个男妻!这倒罢了,偏偏他还张扬得很。 “不知羞耻。” 燕戡管他什么羞耻不羞耻的。转身大步离开,巴不得走快点。 苏孟观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的男人:“国师有什么事快点说,说完老朽也要回家吃饭。” “陛下召见。” “陛下召见为何是国师来?” “圣意不好揣测,贫道只不过是跑腿而已。” 老丞相甩手:“那便走吧。” 苏孟观跟随师至枷往御书房去。两人并行,老丞相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的打量。 皇帝昏庸,从登基开始就是如此。 他一个三朝元老,临老了不得不扛起大顺的事情,累得要死要活。 本以为皇子皇孙长大了,能出个能人,谁知又开始在漏得像个筛子一样的大顺争权。 他老了,干不动了。 好在外面有燕戡守着,内里再怎么斗,几个也斗不破天。 只要没有伤及国本,旁的,他也不想管了。 至于面前这祸乱朝纲的道士…… 老丞相眯眼。 师至枷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步态轻缓。“丞相可看出什么了?” “哼,本相年迈,眼力一年不如一年。狐狸尾巴藏得好,我一个老人家能看得出什么。” 师至枷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只眼底划过一抹笑,此后一段路两人没有再说话。 御书房。 与上次燕戡来不一样,门中没有炼丹,也没有浓得让人头晕目眩的檀香。 两人步入室内,老皇帝靠在他的龙椅上,双目紧闭。瞧着唇上沾染的水渍,料想刚刚才吃完丹药。 年轻侍从见师至枷带着人来了,立马走到皇帝身边低喊了几声。 苏孟观瞧着这般逾距的行为,袖子一笼,垂目等着。 听得那侍从叫了半晌,皇帝才气喘着睁开眼睛。 “爱卿啊……”他声音又高又急,双手在半空挥舞,似溺水之人想抓住浮木。 “臣在。” “有、有一事,朕想问……问爱卿。”皇帝瞳孔泛白,好不容易攀住近侍伸过来的手。气喘匀了,但张嘴许久也难说出一句话。 苏孟观面上不变,但心沉了沉:“陛下请讲。” “老二、老四,谁能撑起……这江山。” 老丞相看了一眼端坐在丹炉面前的人一眼,闭了闭眼睛。 他如何听不出来,皇帝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如今开口,是为江山。 苏孟观安慰自己,想他应当是在求仙问道中得了一丝醒悟吧。 皇帝直接掠过太子问两位皇子,想他也明白太子难当大任。 可二皇子跟四皇子…… 一个蠢才,一个庸才。就是继承大统了,大顺的命数也难保多久。 这叫他如何说? 皇帝面上看着还行,但身体已经衰败到了极点。他眼睛浑浊,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 颤颤巍巍掀开眼皮,却见丞相垂着眼。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瞳孔涣散。 “是朕让老师失望了。我子嗣、子嗣不丰,成年的儿子蠢笨,幼子难教。” “但有一子,有一子,烦请丞相找一找……找找。” “皇长子,唯有他能……” 苏孟观眼皮子一跳。 心中惊骇。 “皇长子没……”他手指轻颤,郑重道,“臣知晓了。” 他看了一眼那白发青年。 他沉声道:“臣一定会找到皇长子。” 皇帝身子一歪,颤动一下歪倒在椅背,恍惚中低喃:“好,好……域、域……。” 皇帝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苏孟观出门,正好遇到了二皇子与四皇子前后走来。两人是龙子龙孙,模样比常人好看几分,但性子多承了皇帝。 贪图享乐,庸碌无为。 若是那个天性聪慧的皇长子还在,这皇位如何能轮到他们。 老丞相一瞬间挺直脊背,行了礼。精神矍铄,大步离开。 既然皇帝让他去找,那此事,定有转机。 二皇子陈阙,四皇子陈照皆是后妃所生。早已经成年,在外开府。 而今老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两人皆是喜欢来皇帝跟前尽孝。 不过门打开,又出来的是那容貌极盛的国师。 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开。 陈阙咬牙:“这道士,总有一日会……” 陈照:“二哥,先看父皇吧。” “哼!要你提醒。” 两人在外说话,里面就有人听见。 年轻侍从跑出来,行了礼,低头弓背恭敬道:“陛下已经用完药睡去,两位殿下择日再来吧。” 又是毫不意外的结果。 他们次次来看,却次次挡在门外。 兄弟二人焦急,但又不敢硬闯进去查看老皇帝的情况,只能攥紧了拳头不甘不愿地匆匆离去。 * “母妃,根本进不去御书房。” 舒贵妃一身华贵。虽上了年纪,但依旧保养得好。身材丰腴,面上不见皱纹。 她抚摸着跟前新摘的花,拨弄着,缓缓道:“进不去?” “自然,我都几个月没见父皇了。” “哼。那道士一来,你父皇对他言听计从,如何还能记得你们这些儿子。” “贵妃娘娘。”一小太监从宫门外进来。 得了高贵妃眼神示意,立马走到她边上抬手挡住唇边,低语几句。 舒贵妃瞬间捏住手边的鲜花,花瓣入手,碎烂成汁。 “好,好得很!”美目闪过阴狠。 “你下去,继续盯着。” “是。” 二皇子陈阙着急起身:“母妃,他说什么了!” 舒贵妃气得胸口起伏,一捧花全部捏碎了才将扭曲的面庞恢复如常。 “皇儿啊,你来。” 陈阙走进,就听她母妃道:“皇帝要找皇长子,你必定要先他一步。” 她声如蛇蝎,幽幽泛冷:“找到人,杀。” 陈阙惊得跌坐:“陈域!他不是死了吗!” “度家那么多忠仆,当初找出来的也只是一句面目焦黑的男童……” 舒贵妃的长指拂过细眉,笑得嘲讽:“我当如何呢,原你父皇也知道,保不齐是他也掺和了一手,放走了人!” “去,务必要先人一步!” 皇帝找人的消息瞒不住,或者说根本就是有心人散播出来的。 两个皇子立马散了府上的大半人去找。 而此时的东宫,碎瓷散了一地,当朝太子陈肆疯疯癫癫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 凭什么!既然不看好他,凭什么又要将他提到这位置上来! 父皇啊,父皇!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他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血红色的眼睛布满怨恨与嫉妒。 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了! 那皇位也必定是他的!!! “殿下,太傅大人来了。” 陈肆飞速藏起心中翻涌的暴虐情绪,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直跳。他声音嘶哑:“收拾了,人请到前殿。” “是。” 太子太傅,韩柏明。也是从小教导太子的老师。 御书房里皇帝吩咐丞相的事儿一经传出,对上面那位置有争夺之心的人皆是震惊又愤怒。 他们斗来斗去,最后斗不过一个本该早已经死了的人。 “太傅,怎么办?”太子一出来,紧紧握住韩柏明的双手。 太傅身形瘦削。 看着面前这个一上来就问自己为什么的太子,眼里的神色险些藏不住。 他教养的韩家子孙各个聪慧,门生遍地,拔尖的不拔尖的都不会如太子这般愚钝…… 哎! 再如何,自家姑娘成了太子妃,也与太子绑定。 他一生为国,让这样的人,他从小教导都不成器的人登上皇位,心中也有挣扎。 要是皇长子,他最得意的学生坐上那个位置。大顺或许还有救。 他闭了闭眼睛:“他们找,我们也要找。” “找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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