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成瞧着,背脊佝偻,默默地掉下眼泪。 “这样多久了?”戚昔看着闭目躺着,一身皮包骨的男人喉咙发紧。 “入了秋就断断续续开始咳,前些日子一夜变冷,人就烧了。三日了。” “我们身上所有能卖的东西卖了,换来的银钱也不过吃两副汤药。” “可即便有药,老爷也是一阵一阵地烧……” 他别开头闷咳几声,看戚昔的眼神满是希冀。 “我还以为,今日熬不过去了。” 戚昔心脏揪疼得厉害。他红了眼,但神色冷静得有些冰凉。 明明他不是原主,可看到了无生息的“父亲”,愤懑、憎恨、自责……所有情绪,全部灌在他胸口。 “不会的。” “能撑过去。” 帕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半路上,周子通终于被阿兴拎了过来。 戚昔下车,周子通被阿兴往车厢里一推。他满含怨气地抱着药箱,将怒火转移到车厢里的人身上。 “去去去,都下去。” 马车停在了半路,连戚成也被赶了下去。 皇城外官道此刻正应了这天色,萧萧瑟瑟,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燕戡、戚昔、阿兴还有戚成都下了马车候着。 戚昔压下眼睫,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 手指苍白,在轻颤。 戚昔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出神一会儿,手指被燕戡拢在掌心,重新热了起来。 戚昔听到旁边几声压抑的咳嗽,偏头去看。 戚成穿着单薄的夏衣,佝着瘦削的身子,用手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阿兴。” “郎君?” “披风给成叔。” “哎!”阿兴将马车前面搭着的披风取下,披在戚成肩上。 戚成没有拒绝,闷咳着,但看向戚昔的那双眼睛盛满了笑意。 “谢、咳咳,谢谢小少爷。” “您别说话了。吸了冷风不舒服。” “好,好……” 戚成别过头去,快速眨掉眼角的泪。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只黑色的披风上多了两团更深的墨色。 好一会儿,周子通甩袖出来。药方子一抖,道:“阿兴,回去抓药熬上。” 阿兴抓过单子,翻身上了马就跑。 “怎么样了?”戚昔问。 “死不了。”周子通道。 戚昔轻轻舒了一口气:“成叔,你上去。” 夫夫俩坐在外面车沿,周子通又被推进了马车。“帮成叔也看看。” 周子通骂骂咧咧:“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 燕戡:“你这不是喘着的?” 戚昔将手搭在燕戡手背:“好了,少说一句。” 燕戡反手握住,顿时不说话了。 马车疾驰,终于回到将军府。 下了马车,忽略堵在门口的几个人,燕戡背上老丈人立马进了府门。 他们走后,门房立马上前将试图进门的人拦住:“府中有急事,将军没空,诸位还是回吧。” 大门慢慢合上,被派来探口风的几人也不恼。 “……刚刚那位背着的,好生眼熟。” “是戚家大爷。” “那另一个?” “不知。” 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就不知道了。 * 府里,之前阿兴急匆匆地叫人惊动了府上的几位主子。 这会儿病人送进来了,周叔立马领着人去收拾出来的房间。 阿兴也正好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这边戚成刚伸手想将碗接过去,周子通抓着他的手将人往凳子上一按。 “你也别忙活了,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病患。” “裤腿撩开,我瞧瞧腿。” 戚成苦笑一声:“周大夫医术精湛,瞒不住你。不过都是老毛病了……” 周子通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裤腿:“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不配合的病人。” 那边,戚昔将人扶着靠在垫子上,阿兴端着药给人灌下去。 刚刚面色烧得极不正常的人现在缓了过来。 戚昔将戚文链放下,被子掖好。 “别担心,没事儿。”燕戡捏捏戚昔的手。 戚昔冲他笑了笑,笑得有些牵强。 他看向已经被周子通强制撩开裤腿的戚成,他是待在原主爹身边的忠仆。 刚刚只听见他咳嗽,这会而才看清楚那只挂着一层皮的腿膝盖骨凸出,骨头的走向不对,原来腿上也有毛病。 周子通在上面按了两下,问:“你这腿治不治?” 戚成两鬓斑白,年纪跟原主爹大点,也不过五十多。但看着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面皮爬满了凄苦的褶子。 “还、还能治?” “如何不能。” “还是、还是算了。将军能把老爷的命抢回来老奴就已经感激不尽。” “我抢的,干他何事儿?”周子通翻了个白眼,又使唤人,“阿兴,跟阿楮熬药去。他这里还有一副。” 说完,周子通擦干净手,肃着脸问:“你到底治不治?” 戚昔闭了闭眼睛,替他道:“治吧。” 占了人家身子,如今他家人受难,合该帮忙的。 戚成不想成为戚昔的负担,而且他觉得这里不是戚昔的地方。戚昔靠着将军府,寄人篱下,如何再让他为难。 他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我这腿……咳咳咳咳,麻、麻烦……” “不麻烦。就是敲断了重新接骨就行了。不过你身子骨还得养养,我怕你受不住。” 戚昔:“还有大半辈子,有治疗的机会总不能放弃。治吧。” 戚成看着多年不见,又仿佛突然长大了的戚昔,他热泪盈眶。最终还是看了一眼燕戡,点了头。 “好,听小少爷的。” 安抚好了主仆,这事儿还得给将军府的其他人交代一声。 周子通这个大夫留在这儿,戚昔跟着燕戡去见将军府的大家长。 老太太正看着满院子乱跑的三人,她家杉姐儿今年十九了,当姑姑的人,还能像个野猴子一样带着侄子侄女两个小猴子四处乱跑。 院子里热闹,她又是欢喜,又是着急。 老姑娘了,前些年不愁嫁,现在这泼猴样子还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 听人禀告说燕戡两口子来了,她忙招呼:“你二哥来了,还不带着小宝、飞飞过来!” “知道了祖母!” 两人进屋,老太太笑着道:“亲家公安排好了?” “劳您担心,吃了药退热,现在还在睡着。” 老太太拍拍戚昔的肩膀:“也是我们没注意,让他受了这般苦。” 戚昔垂眸,对上泥娃娃的圆眼睛。 他将人搂过,接住燕戡递过来的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为人子却不知父亲在家中受如此罪,是我不孝顺。不是将军府的问题。” 老太太一叹。 “三年前,我们就见识到了你二叔一家的德行。” “只是因你……因他家二姑娘的事断了来往。现在想来,他们也着实算不得好。” “既然亲家公已经接回来了,以后就安心待在府上,好生养病才好。” 戚昔点点头:“谢谢祖母。” 燕小宝双眼亮晶晶:“谢谢祖母~” 泥娃娃在这边玩儿得开心,但戚昔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出了一身细汗。 燕戡弹了一下燕小宝的脑瓜子:“祖母好好休息,外面那些人您也不用管。我们先带燕小宝回去洗一洗。” 老太太:“去吧。” “如杉,将你侄女也带回去交给你嫂嫂。看看脏成什么样子了!” 燕如杉跟燕飞飞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 “知道了祖母!” 燕飞飞将手里的弹弓一转:“小姑姑快走,我还知道哪个地方有鸟窝!” “死丫头!燕戡你管管你妹妹跟侄女!”老太太中气十足道。 燕戡拎起燕小宝,嫌弃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多大人了,还要管。” 跨出院子,燕戡将戚昔一揽。对怀里的奶娃说:“脏兮兮的,今晚上不许睡床上。” 燕小宝冲着他爹爹伸手:“跟爹爹睡。” “臭烘烘,你爹爹嫌弃。” “不嫌!” “夫郎你说,嫌不嫌弃?” 两双大眼睛看着自己,戚昔心里轻松些许,也浅浅笑了。“别闹了,他里面的衣服湿了,再不快点换下人要生病了。” 燕戡颠了颠怀里的胖崽子。 “小身板结实着呢,怎么会生病。” 给小家伙收拾完,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两人安排在客院,饭后,夫夫俩过去看了一眼。 主仆俩都睡下了。 小厮正在收拾只喝了半碗的米粥,动作小心轻缓,没怎么发出声音。 两人没多打扰,径直回去。 洗了澡,两人窝在被子里。 燕小宝坐在他爹腿上晃着厚实白胖的脚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左看看右看看。 燕戡捏住他的包子脸挤了挤,看他翘起来小鸡嘴哈哈笑。 戚昔拉下他的大爪子,揉了揉燕小宝被弄红了的脸。 燕戡收拢戚昔的手,轻轻揉捏。手中又伸过来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燕戡一起裹住。 “明日一早我要去上朝,伯府的人应该没脸上门。不过……难保会有其他厚脸皮的人来。夫郎出门记得带人。” “嗯。”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戚昔就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抱着软乎乎的燕小宝,戚昔下巴在他小脑袋上蹭了蹭,双眼朦胧。 “睡吧,还早。” “嗯,路上小心。” 燕戡在戚昔眉心亲了一下,见他怀里睡得跟小猪似的燕小宝,也在他小脸蛋上啄了一口。 门开了又合,戚昔挣扎着,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抱着奶娃娃睡去。
第88章 皇宫。 今日是燕戡回来之后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露面。 马车行驶到宫门前, 好些官员已经聚集在朝房等待。 秋日的早晨冷得厉害,文官缩着脖子低声说话。 武官扎堆,呵欠连天。 燕戡悄无声息走进其中, 点了卯, 便待在一旁闭目等候。 想跟他说上几句的, 见燕戡这姿态也就没凑上去。 朝会开始, 官员排队进殿。 等了半晌,本以为照常是太子主持朝会, 但没想到许久不上朝的皇帝居然来了。 文官前头, 老丞相苏孟观用笏板掩了掩下半张脸,困顿地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燕戡立于武官之首, 目不斜视, 身形高大挺拔, 目光清正。有着全然不同于对面文官呵欠连天,萎靡不振的精神气。 跪拜皇帝,司礼监太监高喊:“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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