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宋知时问了姚思雨上访的事情。 “我不准备上访了。” “啊?” “你说得对,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生活才对。上访太劳心劳力了,我这身子也做不来。” 煤油灯下,宋知时看不清姚思雨的面容,只觉得他声音轻轻的,透着无限的温柔。 宋知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想开了,不过这到底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志毅虽然死了,但姚思雨还是矿上的老师,矿区家属院未必不能继续住下去,总不能年纪轻轻在这个小村子困一辈子吧。 姚思雨茫然道:“我还没有想好。” “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你要是不做老师,城里工厂也是招人的。” “过两天是志毅的七期,我想过了七期再回去,你们先回吧。”姚思雨说道。 民间一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要过“七期”和三周年。还有另外一说,死者从去世之日起,在49天内,每隔七天阎王要审问亡魂一次,故“七期”又称“过七灾”。☆ 这提议倒也合情合理,宋知时也怕他触景生情,尽量不去谈回矿上和以前的事情。 “前阵子,我去兰州比赛了,还拿了金奖……”宋知时絮絮叨叨地给姚思雨讲述比赛期间发生的种种趣事。 他讲到省团的苏明珠、叶寻冬、冷若梅还有赵姝韵,夸她们个个舞姿动人,还说到虞兰疏,说他唱戏的时候多么风姿绰约。 姚思雨听了,果然心情大好,声音也有了起伏。 宋知时见状说得更起劲了,只是他到底奔波了一天,没过多久就困得要命了。 姚思雨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知时,我真羡慕你,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宋知时很想回他,你也可以的,只要你振作起来!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陷入昏睡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姚思雨说。 “你跟顾大哥一定要好好的。” 清晨,宋知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一直在下坠,直到惊醒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了。 宋知时飞速地摸了一下身边的床铺,那里是空的,也是凉的! 思雨人呢?总不至于这么早就起来了吧。
第97章 忙碌 宋知时赶紧穿衣服起床,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顾淮。 宋知时赶紧问他:“你看见思雨了吗?为什么我一醒来他就不见了?” 顾淮反握住宋知时的手,面露不忍道:“知时,你听我说……” 宋知时从顾淮的表情看出端倪,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深了。 昨夜似乎下过雨,路上十分泥泞。 等宋知时两人来到河边的时候,场上已经围了一大圈村民了。 河边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人畜脚印,只有远处孤零零地遗落着一只鞋子。 “是思雨的鞋子……”宋知时愣怔在原地,腿一软差点栽倒。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淮,为什么思雨的鞋子会在这里?” “我早上起来,见你们房里没有动静,以为你们睡得正香就没有打扰你们。然后我就去村里借菜去了,回来以后一直在厨房里做早饭,一直到一小时前才有人来通知我……” “为什么我睡的那么死,为什么你不看一眼,为什么!为什么啊!” 顾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宋知时捶打。 宋知时发泄完也累了,对着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说:“你们中没有水性好的下去帮我捞人,我给你们一天十块钱。总之,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什么?十块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的。 毕竟这十块钱对于刘家村的村民来说可谓是天价啊,他们半个月也就赚这点,这下一趟水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被家族中的老者劝住了。 其中有个老者看不下去了,他儿子也要下水,丝毫不顾及刚生产完的儿媳妇:“不是,小后生,你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急吗?” 宋知时当然知道,他只说了一句话:“二十块!”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所有人看向宋知时的眼睛都红了。 这可是二十块啊!谁来劝他们跟谁急! “不过要保证自身的安全。”顾淮担忧地补充了一句。 “不然我们不会赔偿一分钱!” 顾淮的警示,着实是劝退了一帮人,不少村民都开始掂量自己真实的凫水水平。 刘志毅是土生土长的刘家村人,他虽然是孤儿,但不出五服的亲戚还是有不少在村里的,姚思雨作为他的“遗孀”,也算是半个刘家村人,所以支队长在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又从别的村借了船只过来,方便村民们打捞。 而宋知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的人,当年生母离开,爷爷入狱,全族落难,不是都挺过来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也在一点点往下沉。 顾淮和宋知时在刘家村整整呆了三天,村民们也就连续下水捞了三天,可惜一无所谓。 这么湍急的河流,一个正常人跌落,别说三天,哪怕是三个小时也回天乏术了。 姚思雨死了,他是为情自杀的。 有村民偷偷在背后骂宋知时傻,为了找一个人,让七八个青壮年们沿着河流找了三天不说,结果什么人没找到,反而损失了一大笔钱。 宋知时对这些风言风语毫不在意,冷静地安排着后事:“葬礼就一切从简吧,找人给他立个衣冠冢吧,就立在刘志毅边上。” 村民们闻言连连应下,却又忍不住露出贪婪的表情:“得嘞,那报酬……” 宋知时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表情:“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们的。” 在这三天里,宋知时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顾淮虽然一直陪在他身边,心里仍十分忧愁。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对宋知时说:“想哭就哭吧。” “我……没关系。” 跟上一次一样,宋知时把脸埋在顾淮的胸膛。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已经没力气歇斯底里地哭泣,有的只是小声啜泣。 他不是一个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人的人。 姚思雨应该自杀吗?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确实值得唾弃。 但从情感上来说,宋知时又可以理解他。因为姚思雨本就是个脆弱敏感,心思柔软的人,让他如何同时承受失去爱人和亲人的双重痛苦呢? 当然,他同样也不会再内疚自责。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恼怒过自己轻易睡过去,没有好好看着对方。可再深入想想,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哪怕他日夜防着,也总会给对方找到可乘之机的。 如今,尊重他,送他体面地离开,这或许是自己作为朋友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了。 第四天,祭拜姚思雨的时候,不知道顾淮从哪里弄到了几打纸钱,递给了宋知时。 运动期间,烧纸这种迷信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宋知时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其实以前也是不迷信的,但此刻的他却发自内心地相信了。他想,也许姚思雨跟刘志毅真的在地下团聚了呢?今生他们不能白头偕老,也得不到世人的祝福,那就让他们来世一起投胎,重新成为爱人吧。 宋知时盯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飘到高空渐渐散去。这缕青烟的消散也正如姚思雨跟刘志毅,带走了亲友对他们的思念。 得益于李逢春的大力宣传,现在全县上下,就连路边的狗都知道,陕甘煤矿文工团在刚刚过去的军区劳动节联合汇演中获得了金奖。 陕甘煤矿文工团一时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听说文工团要成立少儿组,把孩子们从小培养成优秀的演员,十里八乡甚至市里都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参加选拔。 这人山人海的气势可比上次招演员多多了。 这少儿组到底办不办,或许之前的李逢春还会有所犹豫,那现在的他恨不得这样的选拔人才的活动多来几个。 因为学生年龄跨度过大,文工团不得不张贴出选人要求: 只招收5岁以上,16岁以下的孩子,学龄前儿童无文化课要求,8岁以上儿童有文化课要求。 性别不限,根据个人天赋选择团队,不得身兼数队。 前三个月为免费考察期,不合格者予以劝退。留下的学生半年的学费为五块钱(寒暑假除外),每周一至周六上三次课,时间为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每周日上课时间为上午八点至下午三点。 这要求不可谓不苛刻,可家长们却跟看不见似的,一窝蜂地来报名。 这一切都源于告示的最后一句话:毕业以后包分配工作! 这可比进厂做工人要求低多了,同时难度也大了,还要家长从小培养,风险性更高。 可为了能给孩子一个铁饭碗,几乎没有家长去考虑五块钱的学费和培养时间问题。有的家里孩子多的,父母不差钱的,恨不得把孩子全给塞进去了。 宋知时一回来,就被抓了壮丁。只是他心情不好,做事速度也慢很多。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他万万没想到才劝过姚思雨的话,现在竟然要用来安慰自己。 因为文工团属于矿上的附属单位,所以矿区也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宋知时很快就看见了熟人。 “宋同志——”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知时填单子的手一顿,抬头一看,这不正是周婶子和他之前让改名字的三个闺女嘛。 周秀萍背上背着小儿子,一手牵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则乖巧的跟在身后。 “周婶子,你这是……” “我给我们家几个孩子也报上,就是这老大年龄好像超了点。” 自从宋知时上次一通连恐带吓的,周秀萍对三个女儿的生活上心了不少。前阵子她男人在矿上受了伤,赔到了一大笔钱,所以给孩子学点东西倒也可以负担。 “超了点也没事,我记得她叫朱玲语吧,让她去后面李团长那试试能不能唱歌,如果能,我们也要招实习生的。” 实习生这词还是宋知时引入的。 剩下的就是朱玲珑朱玲欣两姐妹了。 宋知时帮她们一一填好表格,又让人带她们去参加初选。 看着三个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出现,命运发生了改变,宋知时的心情雨过天晴起来。 这时,他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知时正埋头填单子,一道阴影挡住了他头上的自然光。 宋知时不用看都知道是谁。这两天顾淮就跟狗皮膏药似的,他走到哪里对方跟到哪里,一旦他表达出不满,顾淮就会远远地站到另一边,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仿佛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不,大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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