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夏家大少尚未婚配,也没有留下子嗣血脉,引魂幡则由夏府一名管事代持。一路纸人纸马,金山银树多不胜数。高大厚重的楠木棺椁被放置在木架车上,有数名仆役推着缓缓前行。 不远处,路旁彩棚高搭,合音奏乐。往日与夏家交好的人家皆设了祭棚,送别夏家这位少爷最后一程。 沈熙川握着夏唯谨冰凉的手掌,就这样目送着送葬队伍缓缓远去。待身边围观人群各自散去,重归寂静,面前向来稳重自持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看着如此的夏唯谨,沈熙川不禁心疼不已。喟叹一声,伸手将人拥入怀里,犹如安抚婴儿一般轻拍着他的脊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许是伤心到了极致,夏唯谨靠在沈熙川怀里终是忍耐不住呜咽出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熙川怀里的夏唯谨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沈熙川向后退了一步,只见夏唯谨眼睛红肿,鬓角发丝凌乱,再无往昔的从容与沉静。 沈熙川胸前的衣襟已经湿透了,不过见夏唯谨如此,他也顾不得其他。叹息一声招手唤来频频侧目的小二,让他帮忙打盆水来给夏唯谨净面。 听到沈熙川的声音,夏唯谨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几个月他们也算坦诚以待,但如此狼狈他还是第一次。手忙脚乱的站起身跟沈熙川说了声抱歉,夏唯谨已经做好了他嘲笑自己哭鼻子的准备。 然而,沈熙川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客套些什么,快洗把脸,其他先找间客栈落脚之后再说。” …… 两刻钟后,沈熙川和夏唯谨在朱雀街的旺吉客栈住了下来。 看着精神依旧恍惚的夏唯谨,沈熙川让夏唯谨先好好休息,自己则找了个借口便出了客栈。 一个时辰前那场盛大的葬礼对舞阳并没有什么影响,热闹过后,人群来往如昔。 沈熙川来到一家买馒头的铺子,花了两文钱向老板买了一个馒头,在老板鄙夷的目光中,沈熙川开口问道:“老板,夏府该怎么走?” “夏府?”那老板瞬间收起鄙夷的目光,再次打量了一下沈熙川,开口问道:“一直往前走,门口挂着白绫的那家便是。不过,今儿夏家少爷刚刚出殡,人家家里这会儿可正忙得很呢。” 沈熙川心里正吐槽到底是省城物价高,一个馒头竟然要卖两文钱!不过,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听到老板答话,佯装变了脸色。“夏家少爷出殡?!什么时候没的?” 那老板见沈熙川红着眼圈儿,一脸的情真意切,咂摸了下嘴巴,解释道:“先前夏家老太太过世,让夏家大少爷回来奔丧。路上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夏家大少爷就这样没了。但夏老太太还没送出门儿,夏家大少爷这个小辈儿自然就先停灵在家了。” 老板卖弄完自己听到的八卦,突然回过味儿来。“诶,小哥儿打听夏府做什么?跟他们家有亲?” “嗯,我老娘以前在夏家大少爷院子里当差,后来年纪大了就出府回家养老了。好歹服侍过大少爷一场,我这次进城老娘就让我打听打听大少爷的近况。没想到……” 沈熙川说到这里,用大手抹了一把脸,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 老板看沈熙川一脸敦厚,又只舍得买一个馒头,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将手里的布巾搭在肩上,摇头叹息一声。“说起来这夏大少爷真是倒霉,虽是含着金汤匙偏偏没命享受。因为没有成亲没有血脉,连祖坟都进不去。百年之后,怕是连个烧纸钱都没有。” 沈熙川本身对进不进祖坟并无多大感觉,但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最是注重这些。若是夏唯谨知道,‘自己’竟然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怕是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怎么说也是夏家的大少爷,怎么连祖坟都进不去?怕不是有人在里面搞鬼吧?” 闻言,那老板瞪了沈熙川一眼,眼中满是愠怒。但是想到对方不过是从乡下来的泥腿子,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再跟沈熙川解释的时候,语气就生硬了很多。 “搞什么鬼?!夏家请玄真道长帮那大少爷选墓地的时候,问了大少爷的生辰八字,算出他生辰跟夏家祖宗有冲,所以只能另选他地。玄真道长亲口断言的,哪里可能做得了假?!” 沈熙川见老板十分推崇那个玄真道长,也不好意思反驳那些都是封建迷信。只是奇怪夏府这些事,为什么他一个馒头铺的老板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许是看出沈熙川眼里的质疑,那馒头铺老板梗着脖子,说道:“你别不信,当初夏府的管事送玄真道长出门的时候,我可是亲耳听到的。” 看这老板言之凿凿,沈熙川内心也信了大半。况且‘夏唯谨’的坟茔立在何处,只消一打探就知道,这方面馒头铺老板也没必要说假话。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沈熙川也不再挡在人家摊位前。跟老板道了声谢,便咬着馒头一路往夏家走去。 当沈熙川来到夏家门口的时候,夏家送葬的队伍还没有回来。见门口的小厮正在站在凳子上拆除大门口设立的棚顶,身形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见状,沈熙川状似无意的从旁边路过,伸手帮忙将凳子扶稳。等到小厮将顶棚拆掉,沈熙川已然跟对方搭上了话。 虽然对方只是在夏府当门子,但关于已经去世的‘夏唯谨’却远比外面人知道的多。 在听说夏唯谨只是夏府的庶子,其生母已经不在,而夏唯谨本人也在很小的时候被送去临安之后,沈熙川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加上现在的女主人乃是舞阳城安家的嫡次女,其子只比夏唯谨小一岁。心里也已然清楚,夏唯谨想要回夏府只有找到故意伤害他的真凶,并让其指证收买他们的人这一条路。 毕竟,在外人眼中‘夏唯谨’已经死了,而且尸体都已经埋了,若无确凿的证据,夏唯谨无论如何也是赢不了的。说不定对方一个诬告,夏唯谨一辈子吃牢饭都不是没可能…… 心事重重的沈熙川回到客栈时,夏唯谨正坐在床边愣愣出神。看到沈熙川推门进来,这才勉强恢复些许精神。 “走了这么些天,你怎么也不好好休息一下?出去可是有事?” 看到夏唯谨眼中的关切,沈熙川勉强勾了勾嘴角。 想到今天自己一下午打探来的消息,沈熙川觉得事关夏唯谨自己,有些事还需要他自己拿主意才行。于是,沈熙川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尽数跟夏唯谨说了一遍。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有心之人在害你,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已经不适宜再回夏家。” 夏唯谨没想到沈熙川这一下午都在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心中更加感动。同时,他也听出了沈熙川话里的意思,明白他说的确实没错,此事若真的是嫡母下的手,自己回去只会自寻死路。 …… 舞阳城,夏府,梧桐院 夏安氏虽一身素服,但脸上却满是笑意。保养得当的柔荑从桌上瓶中轻捻起一朵开的正好的白菊凑上前嗅了一口。瞬间,一股浓烈的菊香冲入夏安氏的鼻腔,刺激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将白色的菊花扔回到桌上,夏安氏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仔细擦拭着纤细葱白的手指。而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夏安氏的手指一顿,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了桌面上。目光穿过朱色的门框,眺望着天上被夕阳染成橘色的云朵。明艳端庄的脸庞上情绪交织,最后只余下一抹得意的微笑。 想起把自己关进书房近一天的夫君,夏安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侧头对身旁的婢女说道:“明月,去使人看看老爷可从书房出来了。这几日事忙,让厨房煮完参汤送过去。” 立在夏安氏身后的素衣婢女闻言,应了一声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了。 夏安氏坐在卧室内看着明月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 还当夏志远眼中只有生意,没想到那孽种出事,他还竟晓得心疼,可见心里依旧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呢!然而那又如何呢,那贱人早已被她发卖,如今恐怕尸骨都要烂没了。夏志远心里便是再恨她,只要安家还在,那自己正室的位子依旧稳固,她的儿子依旧是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想她也是安家堂堂嫡出的小姐,曾经上门求娶的人不知凡几。可她父亲为了自家的前程,不管自己愿意与否硬是将她许配给了夏志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她心中不喜夏志远,为了安家她仍硬着头皮一身红嫁衣来到了夏家。 原以为只要自己克己守礼,上敬公婆,下悌兄弟姐妹,夫君自然就会好好待她。没想到夏志远却丝毫不顾及她这嫡妻的颜面,竟纳了一个官妓为妾,还抢先生下了庶长子,如此打她脸面,这让她如何能忍?! 老太太防她如狼,唯恐自己对那孽种不利,巴巴的将人送去临安。原以为就此就能保障那孽种周全,而现如今他不还是死在她的手里?! 夏安氏一想到那个几乎恨了二十年的肉中刺终于被彻底拔除,心里就止不住的痛快。 门外脚步声响起,夏安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见来人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明月,垂眸掩去眼中的恨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怎么样?可嘱咐好厨房了?” “回夫人的话,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夏安氏放下茶盏,用手里的锦帕轻轻擦了擦嘴巴。想起大半天未见的儿子,便又问道:“少爷那里务必照顾妥帖,关键时期,莫让他出去乱跑。” 兄长身故,作为弟弟的夏崇生理应为其守孝斩衰。但夏崇生性子活泼,根本不是个能安分守己的主儿。夏安氏费心将那孽种的‘葬礼’办的极尽奢华,便是堵住有心人之口。若是夏崇生在这个时候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到时候自己脸上也无光。 这边夏安氏细细嘱咐着明月,只听门外小丫鬟禀告说:“太太,李安回来了,在二门外等太太召。” 听到奶兄回来了,夏安氏不由得心中一喜,忙不迭的让人将他请到会客厅,自己也带着明月起身走了过去。 小丫鬟知晓李管事是太太面前最的脸的,一刻也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的去二门请人去了。 片刻以后,一身青布长衫的李安从门外走了进来,正要俯身行礼却被夏安氏给开口拦了下来。“奶兄,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泥这些虚礼。托你帮我办的事可成了?根子可都砍净了?” 李安乃是夏安氏乳母所生,夏安氏出嫁后,李安一家便当做陪房跟着夏安氏来到了夏府,一直为夏安氏打理田庄铺子的生意,平日里最得夏安氏信任。 李安此时正在犹豫该不该把失踪一人的事情告诉主子,但想着夏安氏的性子阴晴不定。若是让她知道有一人失踪,不知要发怎样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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