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桑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哎呀,不是都说了那天会有外乡人前来观礼吗?再说了,酬神祭礼那天所有人都会穿同样的衣服,带同样的面具,认不出来的,放心好了!” 虞渊有些好笑:“小丫头说得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我当然见过!” “你不是说祭礼三百年才办一次么,三百年前你还不定在哪儿呢。” “那就是在梦里,我梦到过,虽然醒来忘了很多东西,但就是有印象!” 小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步跑开了。 唯留虞渊坐在窗前,手捧花枝,看着她的背影,眸光难辨。 夜里虞渊的饭食中依旧掺杂迷药,这次剂量更大,他假作熟睡后,便听得木窗从外被人用木板钉死的声音。 笃笃笃,能将聋子吵得神经衰弱,哑巴烦得破口大骂。 虞渊有心夜探桃源村,于是耐着性子闭目等待,桃花的甜香钻入鼻尖,仿佛一道道细小温柔的钩子,将人身体里的惫懒困倦全勾了出来,坠入沉沉梦境。 敲击声停止时,虞渊恍惚睁眼,然后看到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靠,睡过了。 喧闹乐声与嘈杂吆喝声顺着晨风从篱笆缝隙钻进院子,让画卷一般的桃源村多了几分沾着烟火气的真实感。 屋门大开着,放牛郎早已起身在院外劈柴,而小桑还在灶房内忙忙碌碌地生火做饭。 虞渊望向窗外,夜里被封死的木窗此刻又被人拆了下来,只留窗棂上不起眼的孔洞诉说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除此之外,一切都祥和温馨得不像话。 虞渊脚步虚浮地来到门边,终于发现一点异常——门不是开着,而是门板不见了。 他去灶台询问小桑。小桑随口道: “夜里猛兽下山糟蹋家畜,不慎将门板放倒了,哥哥将坏掉的门劈成了柴火,正要换新的呢。” “什么兽这么猛?成精了么?” 虞渊有些怀疑。就冲放牛郎夜里趁他睡着不断加固门窗的架势,就是老虎熊瞎子也不一定能破开好么? “不知道,反正我夜里一向睡得死,从没见过。” 小桑边摆弄碗筷边招呼放牛郎先进来吃饭。 虞渊则借口胸闷,到院子里走几步,终于在牛棚角落的草垛下发现木门一角。 抬眸扫视兄妹二人正有说有笑地进食,他小心翼翼蹲下身,拨开草垛,赫然发现厚实门板上竟真有几道深刻抓痕,还有带血的掌印。 不是猛兽的,而是人。 虞渊将五指贴了上去,盖住掌印。 夜里拍门的“人”手掌比他纤细,看抓痕所在位置,那人的身量也不会太高。 “哞,哞——” 牛棚里的老黄牛忽然叫了起来,屋内用饭的放牛郎放下碗筷,目光凌厉往院中一扫,不见虞渊。 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前往牛棚查看情况,目光扫过凌乱的草堆时,面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客人您这是在干什么?” 被当场抓包,虞渊调动灵力,想从储物符中拿出一张定身符,却发现自己日常库存三五张的定身符居然一张也没有了。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前一刻,放牛郎已神色戒备,身体侧倾,似乎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仿若未卜先知。 虞渊动作一顿,瞬间改了主意,不急不缓地拍打身上的枯草与尘灰,若无其事道: “刚才路过牛棚时不慎跌了一跤,起不来。没想到这头老黄牛和昭明一样通人性,竟然还会求助。” “是这样吗?”放牛郎的嘴角抽了抽。大约是第一次见用通人性来形容一个人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 “没什么,你身体还不好,先回去吃饭吧。以后要是想去哪里,可以叫我或者小桑陪着你。” 虞渊颔首点头,当着放牛郎的面连喝完两大碗下了药的粥后,对方的神色终于微微缓和一些。 第二次入夜后,屋外依旧是笃笃笃地敲打木头声,虞渊屏住呼吸,如同夜猫一般轻巧地跃上房梁,正欲掀瓦跑路,却发现瓦被黏土糊住。若要掀开,势必闹出一番大动静。 这种一切行动都在别人意料之中的感觉令人心烦。 虞渊总觉得放牛郎态度有异,悄无声息地坐回床上,用恢复的些许灵力查探自己的储物符。 定身符全没了,昏睡符只剩一张,冰霜符和爆裂符这等强效的攻击符一共少了三张。 正常仙门子弟可能不会注意这种细微增减,但虞渊会。 因为身边有个讨债鬼师父,日子过得拮据,他素来对自己究竟有多少张符了如指掌。 排除被偷和记错的可能,从云海跌落后到如今这段时间,他可能还经历了一场或几场恶战,所以放牛郎才会在他做出掏符咒动作时对他有所防备,但虞渊却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好像被人平白抹去了一段记忆。 他在屋内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打斗痕迹,未果。 咬牙耗费攒下的灵力使了个穿墙术后,虞渊径直来到初次醒来时眺望的那片桃花林,入目是斑斑驳驳的红,鼻翼间有糜烂似的混杂泥土腥气的香。 香气吸入肺腑,他又感觉自己困得不行,忙封闭嗅觉,在桃林中寻找霜冻或烧焦的痕迹。 如果自己真的在桃源村经历一场恶战,势必留下一些痕迹。 在不确定桃源村民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前,虞渊的首选不会是毁坏房舍,不然耗费最多的便不可能是昏睡符和定身符,所以强效破坏性符咒唯一的用武之地只有那片桃林。 房舍可以很快重建,但树木却不会那么快生长。 然而虞渊摸遍每一棵桃树,却依然没有找到一丝霜冻或烧焦的痕迹。 天不知不觉亮了起来,距离小桑口中说的酬神祭礼只剩两天时间,但过节的热闹氛围却已笼罩整个桃源村。 小桑换上了新衣裳,从篮子里拿出傩面和长袍递给虞渊,喜滋滋道: “少侠,这么些天你一定憋坏了吧,等那群来观礼的外乡人来了,你就可以混在里面,陪我一起去看傩舞了。” 如此生动鲜活,确实不似鬼怪。 “小桑。”虞渊忽然开口唤道。 “怎么了?” “你家的老黄牛和我家昭明一样通人性。” “昭明是谁,也是你家养的牛吗?” “昭明是我师父。” 小桑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虞渊陷入沉思,这才是正常人第一次听说昭明通人性时的正常反应。 与小桑相比,放牛郎仿佛早就听他说过一次一般,跳过好奇,直接开始一言难尽。 仿佛一切都在不断重置,桃林,屋舍,虞渊的记忆,以及小桑,唯有放牛郎跳脱了这个怪圈。 如果真是这样,何其古怪,又何其悲哀。
第145章 酬神祭神使现世 三天时间转眼便过,酬神祭礼的热闹氛围铺遍桃源村大大小小的角落。不远处的桃林枝丫被缠上纵横交错的红线,每个联结点挂一枚样式古朴的八角铜铃。风吹过时,上千铜铃错落摇响,铃音喑哑低厚,恍若古老神秘的絮语。 “少侠,衣服——” “来了!”正在劈柴的虞渊应了一声。 这三天里,他不是没尝试过走出桃源村。但整个村落似乎被下了什么奇异的禁制,每当他走到出口时,意识便会归于沉寂,第二天醒来时又出现于放牛郎的瓦房中。 他对此地知之甚少,暂时无甚头绪,索性等待酬神祭礼的到来。 小桑将一张恶鬼面具以及袍服递给虞渊。袍服是棕褐颜色,领口处系着五彩丝线,穿在身上显得宽大,身形难辨,再加上人人一张的面具,更加认不出谁是谁来。 “快换上衣服,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了!” 这是虞渊有记忆来第一次在白日行走于桃源村。 出了土坯房往北走一里,便是乌压压一片排列整齐的房子,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瞧得不甚清楚。 村中唯一一块铺着青石板的空地上,高台早已搭好,着白色华服的神明与披黑色斗篷的疫鬼于其上持剑比斗,每有金铁交戈之声响起,台下便爆发一片叫好。 待高台上的神明将疫鬼“斩杀”后,他便以柳枝为凭,向台下挥洒圣水赐福。 “愿超脱轮回,得道长生。”华服神明在高台上闭目赐福。 “愿超脱轮回,得道长生!”底下戴着傩面的村民山呼呐喊。 虞渊在浪潮一般的呼和声中按下手上的鸡皮疙瘩,联系到桃源村中怪异之事,只觉场面有些吊诡,也有些恶寒。 他低头似不经意地问小桑:“民间的酬神祭礼无外乎祈求风调雨顺亦或平安喜乐,怎的桃源村祭礼祈求的如此不同?” 小桑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皱着眉思考片刻: “大概是村子里既不愁吃也不愁穿,大家过得都很幸福,所以祈求的东西也大了呗。反正酬神祭礼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玩嘛,将愿望说得大点没什么,实现了很好,不实现也不亏,不是吗?” 虞渊默然片刻,垂眸看着小桑,一时无言。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他们祭的神有几分本事,“长生”的愿望似乎真的实现了,不过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而已。 “你说的外乡人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 他粗粗略过这个话题,故作好奇。 既然有人能进来,那一定也有出去的方法。这也是虞渊耐着性子等到现在的原因。 周围喧声震天,小桑拉着虞渊的袖子走出人群,抬手指了指被红线与铜铃封锁的桃花林,声音中不无期待: “就在那片桃花林后有一条青黑色的山缝,传说中神明派遣的使者会从里面走进来,在酬神祭礼举行的三天里和我们待在一起,考察我们的品性。在这三天里,我们要很小心地不揭穿他们的身份,所以叫他们外乡人。等离开的时候,他们就会挑一部分虔心的村民带走侍奉神明。少侠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救了你,一定算是个好姑娘吧,不知道神明大人会不会选中我?” “别人选中你,你就敢跟他们走吗,性子真虎。”虞渊失笑。 “要是哥哥没被选中的话,那我也不去了,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小桑补充道。 “以往被带走的人会去哪里?”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关键,小桑脸上表情一滞,眼里有片刻的迷茫与挣扎: “……我不知道。但村子里,好像从来没有少过一个人。”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陷入深深的沉寂,苦思着这从未注意到的问题,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东西。 虞渊正待细听,放牛郎却从桃林深处走出,略微木讷的眼冷冷睨了虞渊一瞬,才用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小桑的脑袋,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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