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转过头来稀奇地看着他。 “可是——我们何家虽说比不上你们,但到底是没你说得那么卑鄙!” “我们何至于如此,把何池卖给你!” ……卖。 陈辰怔忪。 何度冷笑道:“我们何家对你感激不尽,以为你的出手援助是因为对何池的喜爱和倾心,可你居然以为是我们不择手段。” 他撑着额头。 “十年,十年啊陈辰。” “为什么不查呢?为什么不问呢?以你的人脉圈子交情,以你的能力,你想查什么查不到?你就这样误会了何池十年,所以连同他的感情都否定得一干二净?” 陈辰居然再难说出话来。 原来不是他,原来另有其人,原来不是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原来,这十年,这些冷漠,这些恶言恶语。 都是,他不应该受的。 “陈辰,你真的没喜欢过他吗?” “哪怕一丝一毫。” 陈辰思维就此凝住,他问自己,陈辰,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叫做何池的人呢? 有没有想念曾经的时光? 有没有觉得他不在就不习惯? 有没有……后悔? 有吗。 “抱歉。”陈辰艰难出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何度笑了,笑得讽刺,他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好评判,我知道这些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许你没有错,可是,你早该放他走的。” “但凡你当初问一句,但凡你去查一查真相,都不至于落到这个无可挽回地步。这样,他还能认清现实苟活一阵。” 何度说。 “而不必,连死,都这样悄无声息这样了无痕迹这样卑微可惜。” “……” “算了。”何度叹了口气:“然而幸好,他走了,你如今也不过就是三十五六吧。” “恭喜你,你还有大把的好时光。” “转告你一句话。” “何池说,他从未后悔过。” “骨灰我留了一半,这一半便给你。” “你要与不要,全归于你。” 何度看着陈辰,陈辰直直愣神,何度扯了扯嘴角,语气讽刺:“不要?” 何度伸手便要收回,陈辰忽地抓住了。 “我要。” 他仿佛是从心脏挤出字来。 陈辰觉得,何池是该回家的。 回到他们的家,回到他们待了十年的地方,回到没有温度的房间,回到没有人情味的一小片天空。 何度站起身,耐心告罄。 “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陈辰没有回应,何度拍了拍他的肩,模样漫不经心:“我替何池说声抱歉,耽误你十年,是我们家的错。” 何度说:“今后,你就自由了。” ……今后,你就自由了。 陈辰握紧手里的骨灰瓶,指尖泛白,腕骨凸出。 他笑了,笑得很难看。 “对不起。” 何度顿了顿步子,随后大步离去。 只留陈辰一人坐在原地。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一片灰色迷蒙,何池站在远处,周身发亮,然后变得透明。 但何池一直在笑,笑容清浅,一如从前。 他说:“我爱你。” 他又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身体渐渐透明。 空荡荡的地方回荡着他最后一句话,传到陈辰的耳里心里,带来清晰而刻骨的痛楚。 “从此,你自由了。” 陈辰将骨灰瓶珍之又重的放进怀里。 他声音颤抖。 “小池,”他说,“我来带你回家了。” “回我们的家。” 陈辰又回到了那个安静而沉闷的屋里。 他小心而温柔的将何池放在了他的房间,他给张姐他们放了长假,自己收拾起了东西,想找一找何池留下的痕迹。 可其实,何池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陈辰很耐心,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最后,他在客厅茶几下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几个空药瓶。 陈辰怔住了。 他觉得他的魂魄都随着那些字而沉进了海底。 深蓝色的,无边的忧郁。 帕罗西汀。 精神疾病所用药物。 多用于治疗,……抑郁症。 …… 舍曲林,常见反应,恶心,腹泻,嗜睡,失眠,头晕,食欲减退…… 陈辰定了定,继续看下去。 ……请注意,抑郁症患者服药后可能出现病情恶化、自/杀倾向和行为异常变化。 家属和监护人一定要严密监测患者的行为变化。 陈辰手松了松,手机滑下,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只有一人的房间里异常突兀。 他忽的笑出声。 那笑声癫狂,散着痴意,隐约透着滚烫骨血里翻涌的哀伤,痛入骨髓,何池二字刻进心间的血肉,一道一针,一笔一划,他胃里绞痛,眼前模糊。 陈辰想。 何池,怎么会爱他呢。 他这样一个人,冰冷无情,可笑自私。 自以为是承担责任,可却生生囚禁了那少年十年,于是曾经的澄澈终于暗淡,何池就此失去鲜活,狼狈的在这……家里,待了十年。 整整十年光阴。 他本可放他走的,他其实也可以过得很好的。 他本不必如此。 本可,不必如此。 陈辰流下泪,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他崩溃出声。 “……我后悔了。” . 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陈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何池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可他,却开始怀念那些他被他亲自遗忘的过往。 ——曾经的十年。 十年前,那是多么灿烂的好时光。 何池依旧是明媚如朝阳,天上的云软绵不过他的目光,青草上的露水折射出他的模样。 初遇何池,是在一个黑暗沉沉的小巷,陈辰被几个小混混围在潮湿的角落,光影黯淡。 他独自一人,对面狼狈不堪,此时他也精疲力尽。 对面嚣张肆意地大笑,“陈辰,我看你还逃不逃得掉。” 陈辰喘着粗气,额发被汗水打湿。 他抬起下巴,即使脸上沾着血痕与淤青也不减他的凛然,对他们不屑一顾。 他抬起手,“要打就来。” “真是不知好歹。”他们恼羞成怒,“你他妈找死!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人一齐围过来,陈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疼痛还未袭来,便听到一个清冷质感的少年音。 “你们在做什么?” 黄毛转过身,“你谁啊你?” “我是谁不要紧。”何池向前迈一步,扬起手机,说,“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我报警了。” 几人面面相觑。 “你别多管闲事,跟你有关吗?”说着,他们后退了一步。 “无关。” 何池微微一笑,“但见义勇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你……” 何池将手机翻过来,对着他们,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着110。 “……操。” 为首的朝何池吐了个口水,“算你狠。” 那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没事吧?”何池走近陈辰,蹲下身来,想要扶起陈辰,陈辰推开他的手,拒绝了。 “没事。”陈辰淡道。 “好吧,”少年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我叫何池,你叫什么啊?” 陈辰不愿让别人见到他狼狈的样子,但何池到底是帮了他,于是他冷下了声,“谢谢,你可以走了。” “你没受伤吗?我送你……” 何池的话被截断,陈辰冷下生。 “走——” “好吧。”何池伸出的手收回,他并不生气,只温声道:“抱歉,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走出这个暗角,走进了明亮的光影之中。 背影模糊在转角,陈辰一人留在了原地。 那是陈辰第一次见他。 他记住了他的名字,何池。 却没有记住他的样子。 再见他,是在食堂外,周边人来人往,拥挤万分,陈辰被撞得一趔趄。 他抬头一看,只看见一张干净漂亮的面容,那人看着他愣神,他微微笑了笑。 “抱歉。” “没,没关系。”那人说。 陈辰只觉这声音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前面大喊:“何池——” 这少年转头转身招手。 “在这里。” 陈辰顿住了脚步,被人流挤着向前走,他回头看,原来他就是何池,他低头一笑。 自那天起,陈辰便记住了他的样子。 何池开始追他,他觉得莫名其妙,有时觉得何池挺聒噪的,却怎么也赶不走,渐渐的,陈辰也就习惯了。 习惯一个少年在身边唠叨,习惯他的碎碎念,习惯他的忽然出现,习惯他的寸步不离。 只是偶尔,当何池用那种干净又澄澈的眼神望着他时,陈辰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他自身本就肮脏,出身低微,什么也没有。 何池图他什么呢? 陈辰不懂。 他只是害怕,他害怕何池只是一时兴起而他有一天却深陷其中,最后一无所有,也成了孤身一人。……不值得。 而且,是没有结果的。 天壤之别的差距,要过多久才能弥补这样的天堑? 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告诉何池:“你别白费力气了,我喜欢女人。” 何池像是愣住了。 “对不起,“他呆呆地答,”我不是女人。” 陈辰看着何池,说出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陈辰说:“你不能……是个女人吗?” 何池震惊:“你——” “抱歉,”陈辰双手揣进裤兜里,模样散漫,“……开个玩笑。” 他没想到何池会为了这句话做到这个地步,女装的他很漂亮,长发长裙,勾勒出来的腰身,露出的脖颈,干净的锁骨,仰头看他的深情。 陈辰喉咙微滚,他狼狈移开头。 何池结巴道。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阿辰。” 阿辰。 他叫他,阿辰。 他逝去的母亲,也曾经这样唤他,温柔而缱绻,母亲曾给过他这世界最好的东西。 她告诉他那叫爱。 何池说爱他。 陈辰靠在墙上,半掩住面容。 “算了。没关系的。” “还不错,挺好看的,但是以后别这样穿了,何池,别人会笑话你的。” 何池抬头,陈辰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一双眼明明亮亮的,很漂亮,也很可爱,像一只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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