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弗里兰斯寒季的雪,松松软软,缓慢地湮落,任由他攥了一捧,顷刻就要消融。 宁柚不舒服地挣了一下,很快从他的怀抱脱逃,骂骂咧咧掸掉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鳞粉。 安格塞斯默默伸手,似是要帮他摘掉发尾沾染的闪蓝,被那双红眸自下而上瞪了一眼,动作一停,立即收回去,就像被那软绵绵的眼神威慑住了。 “……?”宁柚困惑地看他。 这个不讲理的家伙,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夜里,军雌立在他身前,遮挡风口,衣摆被吹得轻飘。 宁柚抬起手腕,他的手背朝向雌虫,如同在张扬地展示。 被注视的时候,他的手指却不自然地蜷起,微微朝袖子里缩,有些慌不择路的意思。 但他仍然抬起头,倔强道:“这是什么意思,安格塞斯。” 安格塞斯注视那处,安静地看着。圆形切工的晶钻,打磨得匀称漂亮,能够折射所有抵达晶石表面的光。 纯度高达99.95%以上的赤瑙晶石,在黑夜里,呈现无色透明的模样,唯有宁柚手腕轻颤的时候,背后透过一丝微光,某一棱闪过殷红,极尽神秘娇娆。 本被称作如若浸血的色泽,在那玉白清瘦的指上,好像迸溅出一滴草莓汁液,鲜甜四溢。 平心而论,这枚首饰的确与他相衬,可爱不失风情。 他的指甲修剪圆润,短短平平,像完全褪去野性的家猫。 他没有攻击力,也保护不了自己,应该被豢养在世界上最隐秘温暖的地方。 任何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都会变成伤害他的武器。 安格塞斯想。 流淌在他血液里的危险因子又在躁动,宁柚变成一点火星,总是轻而易举烧毁他的理性。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感到难以言说的煎熬和幸运——他本以为,今天见不到宁柚了。 “给你。” “为什么?” “……漂亮。” 安格塞斯声音轻下去。 “所以呢?”宁柚平静地看着他的眼,“为什么给我。” “适合。” “我吗?就因为这个……” 军雌迅速否认:“不是。” 他盯着宁柚,瞳孔里的蓝在变深。 “因为喜欢。”他努力捋直舌头,像把心中反复排演的话吐露而出。 声音顿了一下,他又补充:“……喜欢你。” 宁柚:“哦。” 他应得很淡,几乎有点敷衍的含义,安格塞斯怀疑他其实并没有听清。 然而下一瞬,面前的小雄虫却收回手,掩在唇边,轻声发笑—— “谁教你的?” “安格塞斯,我想知道,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安格塞斯:“没有谁。” “那,你还真是无师自通。”宁柚轻轻说。 他忽然上前半步,伸出两指,拈在军雌衣领一角。 那里有一抹喷溅状的血迹。 “嘴上说着喜欢,其实,你只想把我关在你的房间里。”宁柚指尖轻点那处痕迹,“对吗?安格塞斯,你想在我面前做一个正常虫。” “但很可惜,正常虫身上不会有这种痕迹。”他歪着脑袋,像是在思索那些可怖的画面,可表情却纯真到离谱,“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唔,是关起来了?还是杀……” “你害怕吗?”安格塞斯垂下眼睫,仍凝视着他,不肯罢休地重复,“如果我杀了他们,你会害怕我吗?” 宁柚放下手,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我不怕你,因为他们死有余辜。”他淡淡道,“但是,我会让雄保会把你划出我的安全范围。” “安格塞斯,你病得不轻。如果允许你继续待在我的身边,你的偏执和暴戾,一定会害了我的朋友。” “我说,我的房间有虫。你一定在想,怎么才能让他消失?是吗。” 宁柚低头,摘下那枚戒指,拈在指间,似是欣赏那样仔仔细细地看。 “送我首饰,也是因为赫尔纳多?你固执地认为,我接受了赫尔纳多·卡泽的赠礼,因此也会接受你的。” “可你得寸进尺了,安格塞斯。”他终拿起那枚戒指,递给对方,目光淡淡地看向军雌,“这种晶钻,通常贵族之间用来订婚。送我一个荒星出身的雄虫,恐怕不太合适。” 安格塞斯不发一言,默默地看他,并不去接。 于是,宁柚毫不犹豫地松手了。 只听清脆一响,那价值连城的戒指坠落在地,叮铃响了三两声,不知滚去哪里。 明明上一秒,他还掷地有声地把自己身份踩到泥里,下一秒,就风轻云淡地遗弃了这个天之骄虫的馈赠,仿佛那是什么令虫嫌恶的东西。 “自己捡吧。” 宁柚转过身,像自己的小楼走去。 “拿去送给你要结婚的虫,”他在阶边停了脚步,转身朝向安格塞斯,神色出奇地冷静,“然后离我远点。” 门砰地关上,黑暗中最后一线光也消失。 S级阁下住在圣地的深处,这里鲜少有虫途经。 因此没虫知道,军雌在屋外站了多久,才默然离开。 【他毕竟是为了你。】 宁柚三下五除二甩掉拖鞋,咚地跳进沙发,整个虫陷进柔软。他随手拿了个抱枕在手里摆玩,打开终端,开始更新游戏。 【他……】 “吵死了,烦不烦?” 宁柚把那抱枕砸向空气,像是在对它发出攻击。 “不就是让你查了个戒指?我最恨谁教我做事,再提他,我就禁言你!”宁柚警告道。 在被那枚戒指环住手指的时候,他就在脑内让系统检索了相关的信息。新系统虽是个废物,但效率却令宁柚满意。 他实在不明白,安格塞斯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枚订婚戒指。 难道他真的想和我结婚? 宁柚差点被呛到。他接戏多,各种角色吃得通透,见虫说虫话,见鬼说鬼话是他最在行的事情。 ……无非就是掺杂了点个虫仇怨,可这一次,他也没骂虫阿。 但他还是有些心虚——因为,系统告诉他安格塞斯处理了那几个工作虫的时候,他差点乐得跳起来,拍拍军雌的肩膀说干得好了。 好好好! 小猫翘起尾巴,哼哼唧唧。 敢欺负他,就要做好被欺负的准备! 但想一想,那画面也太荒谬。他若是赏安格塞斯一颗糖,那讨厌的军雌怕不是又得将他捉回去,这回受难的就又是他了。 安格塞斯不会真的想和他结婚吧? 宁柚扔掉终端,从沙发上惊坐起来。 他狐疑地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在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
第31章 绘本·续 【宿……宿主,需要帮助吗?】 “不需要。”宁柚厌烦道。 他扒拉着茶几,倾身从地毯上拾起终端,敲开通讯录,总觉得憋着一肚子话没处说。 然而,他翻阅片刻,才发现他对安格塞斯大放厥词时,口中的“朋友”,其实只有赫尔纳多一个虫。 赫尔纳多是个缺心眼的虫,宁柚并不打算和他探讨这种事情。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这个世界,的确没什么朋友。 他忽然感到无比烦躁,于是掀开盖在腿上的小毯,提了盏灯,就出门了。 吹吹屋外的风,或许能让他宁静下来。 他住在圣地的深处,毗邻这座城的边界。 身后是四维化的茂密丛林,在夜风下翻滚深绿的浪涛。 宁柚脚步一顿。 他恍然记起来,这片森林实际只是屏障,是圣地这座城堡的围墙。 出生在这个国家的每一颗虫卵,在其中孕育的生命被鉴定为雄虫的时候,就会被送入圣地,接收“圈养”式的庇护。 直到成年后,开始接受圣地为他们安排的定向约会—— 根据阁下的初次分化等级,在全国范围内筛取精神力等级相符的单身雌虫,匹配给他们,帮助他们渡过二次分化的情热期。 当然,圣地为一位阁下匹配的雌虫,大多时候不止一个。 他们在变相地鼓舞繁衍——为了给这个战争频繁的国家带来更多新生命,向战场输入更多军雌,向工厂输入更多亚雌,向圣地输入更多雄虫。 简直是个生蛋流水线。 至于阁下愿意在这些虫中选中哪个虫做雌君,哪些虫做雌侍,圣地概不过问。在这件事上,《雄虫保护法》规定阁下拥有绝对的自主选择权。 ……令虫发笑的权力。微信:bairm369 就像是给鸟儿打了一个奢华的巨大金笼,只要在笼子里,他就可以永远自由。 它满足于从头顶五尺、到脚下三寸的距离,这狭小空间里的一切。因为它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笼子里了。 有27:1的雌雄虫口比例在先,再离奇的操作宁柚也不觉意外。 难怪弗里兰斯的数据库约会申请没能在星系得到推崇,这种模式普适性太低,几乎可以说是为这颗宜居星上的贵族世家雄虫量身定制。 最大的弊端就是,太虫性化了,不能够为这个国家高效率地带来虫卵。 琴·曼戎没有在诈骗。 那个家伙告诉他,雄虫被看作那样吝啬的物种。他们的血是冷的,心是空的,只能扣扣索索拿出0.01克拉的爱意,均分给所有狂热爱上他的雌虫。 一枚晶钻戒指是1克拉重,想要得到雄虫阁下同等的爱,那是痴虫说梦。 ——因为那0.01克拉就是他全部的爱了。 他并不吝啬,反倒其实十分可怜,因为他的一生,很难与谁真正相爱,频率共鸣。 雌虫说:圣地的阁下傲慢,冷漠,是一群心安理得吞噬爱意的小怪物。 但他们又不懈地供奉爱意,好似一场盛大的献祭。实在是永远年轻,永远为阁下头破血流。 难怪“赫尔纳多阁下”在星网塌了都能被雌君粉原地洗白,因为雄虫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匹配不到阁下的雌虫们,恐怕是做梦也像看看神秘的雄虫阁下到底有多美丽,令虫发疯。 哪怕心中接受塌房的事实,也坚持自我洗脑。 他们追求的不是赫尔纳多,而是一个关于阁下的幻梦泡影。 ——宁柚若有所思。 出神间,他不知不觉已进入丛林边缘,四维影像在他眼前徐徐铺展。 微弱的光线照亮小径,地上稀稀疏疏生着几朵蘑菇,几星萤火在半空中忽明忽灭,扇动虫翼的声音,在宁柚这具身体的耳中放大,格外清楚。 景致美若童话,但宁柚却盯着那浮动的萤火,微微愣怔。 这是什么黑科技?!居然能模拟古蓝星时期的鞘翅目虫。这种生物,不是早在几百年前就同古蓝星一起灭亡了吗? 乍一看见自己熟悉的生物,宁柚背后发冷,居然有种诡异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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