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你,也正是因为这份不自量力。”莫尹淡淡道。 周勇粗重的呼吸一滞。 “你有怨气,你觉得世道不公,上位者不仁,你有太多的怨恨无处排遣,可你又无力去改变,”莫尹视线慢慢转动着,周勇感觉似有无形的丝线在他身上缠绕,要让他窒息,“我会帮你,从你到我麾下之后,我会让你只记得一件事。” 五月时,莫尹终于点足了一千兵,也将兵营里各将都得罪了个遍,营内本来归整的编制变得坑坑洼洼,来找贺煊看贺煊怎么办,哪知贺煊竟大手一挥,轻描淡写道:“那就重编吧。” “各位将军如觉得自己无力重编,可以追随常老将军告老还乡,自会有人接替你们的职责。”贺煊坐在书桌前,身后武器寒光闪闪,图穷匕见。 军队重新洗牌改编,又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莫尹却是不理会,只管在贺煊划给他的地方练兵。 接连几日,营外不断来客,牵来马匹给李远,李远一匹匹马又牵回营内。 军中马匹不算多,常三思在时,出过一个大纰漏,负责养马的居然把大批战马给卖了,而常三思知晓此事后,立即将一干人等斩首,可是战马却难以追回了,他又不敢上报,营内骑兵本就不多,也就不了了之了,莫尹的那匹黑色战马便是流出去的其中一匹,他写了封书信给程武,让程武去替他买马,银子全由他来。 ——“买马,没有现银,赊账。” 程武接到信时哭笑不得,张志在旁也是哈哈大笑,“先生没银子?不如我去偷些给他?” 程武横他一眼,“说了多少回了,不准你再做偷鸡摸狗的事!” 张志嘿嘿一笑,“玩笑话嘛,先生要赊账可就对我们见外了,他守住庸城,替我们报仇雪恨,分毫不取地就走了,这正是我们该回报的时候,你去找廖四谈马价,我去找族长,让他筹银。” 程武道:“也好,廖四他们环城不也正在种粮吗?种粮之法谁教的?我看他还敢漫天要价。” 事情就这么办了起来,莫尹在营中分配到了马,又买回了丢失的战马,让他帐下千人每人都分到了一匹马。 千人牵马,整齐排列,场面蔚为壮观,莫尹站在众人面前,声音不高不低,但不知怎么,每个人的耳朵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你们是我从几万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千人,从今日起,你们必须忘记过去,牢牢记住你们的新身份——我营的骑兵。” “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怨气,都有仇恨,我看到你们的眼睛,就知道你们对敌人绝不会手软。”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会对你们进行训练,如若无法通过训练的,”莫尹低垂着眼,嘴唇轻轻一动,“斩。” “想退出的,现在还有机会。” 千人之军静默无声,无人质疑、无人反对、无人退出,一双双眼睛都充满了压抑的气息静静地看着台上他们面容苍白的主将。 “很好,既然都无异议,今夜你们可以享受最后的平静时光。” 莫尹微一颔首,背身离开。 “你想训练一支精锐骑兵?” 帐中火光摇曳,莫尹抿了口酒,还是贺煊这里的酒最带劲,就是不知道贺煊带了多少。 “谋算只能胜一时,”莫尹道,“出其不意便是要对方无准备才有用处,与蛮族一战不可避免,迟早要正面交锋,我们不能没有骑兵,一千人不够,训练了这一千人,若有成效,还请将军再拨两千人。” 贺煊沉吟片刻,道:“好。” 莫尹抬眼看他,伸手将酒囊和贺煊的手指轻轻一碰,“将军爽快。” 贺煊没有饮酒,他只是与莫尹议事,说着说着,莫尹舔了舔嘴唇,问他能否解下酒囊,贺煊摇头,还是把酒囊解了给他,也得了一句“爽快”的夸奖。 贺煊笑了笑,他笑起来剑眉长扬,星目灼灼,颇有锋芒毕露之感,怪不得取小字为“藏锋”,这样的人若是能收敛锋芒,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你这骑兵可有编名?” “有。” 烈酒让人的四肢感到温暖,莫尹懒懒地靠在帐边,“荧惑。” “荧惑?” 贺煊皱了皱眉,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凶星之名,听着不大好。” “不好么?” 莫尹笑了笑,他侧过脸,忙了一天,乌发略微有些散乱地堆在他腮边,双眼冰寒中似有火光跳跃,“我便是希望这支骑兵所到之处,带去的皆是死亡。”
第47章 夏末,沙中所种之粮收成了,比莫尹预计的相比要差,毕竟这个世界的生产力还十分落后,饶是他有种粮之法,收成还是不理想,必须继续改进方法。 莫尹不满意,城内军中却都极其满意,甚至为此还接连大宴了几日,莫尹对大宴没什么意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流放时受了太多折磨,过分忍饥挨饿,莫尹发觉自己在这个世界变得尤其的馋。 也可能还是那一缕精神力带来的副作用。 这个世界太真实了,这一丝精神力又将他的意识和这具身体简直合二为一,带来了精神与身体上双重的与上个世界不同的感受。 上个世界,莫尹虽然是个瘫痪在床的残废,可那瘫痪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标签一样,这个人物需要他瘫痪,所以他就是瘫痪的,对于他来说影响非常有限。 而嘴馋,大抵不是一个反派人物该有的标签,想来想去,莫尹最终还是没有为了当无情反派就不嘴馋,他还是万事遂心,照样嘴馋。 莫尹开始亲自训练“荧惑”军。 凡荧惑军,不许与其他士兵往来,偌大的军营中,莫尹给他们隔出了一个孤岛,他要求这些士兵与自己的马同吃同睡,每匹马的养护料理都由他们亲自动手,隔几日便检查一次这些马匹的情况,让兵士们将战马视作自己最亲的兄弟。 除了照顾自己的马之外,莫尹不让他们上马,而是先作体能训练,他使用的是自然人文明发展到中等阶段的训练方式,对于这些士兵来说,强度正合适——可以让他们的身体每天都生不如死,让他们的心肠比石头更硬。 等体能训练上来之后,莫尹将千人依照对马术是否擅长分成了几个等级,这些兵士有一些原本就是骑兵,大部分都是步兵,来军营之前,碰都没碰过马,将众兵士分成几级后,再拆分小队,统筹训练,第一步就是学会如何“摔马”。 在古文明的战争中,骑兵无疑是最为精锐的部队,折损率也非常高,从马上摔下,断手断脚都是其次,摔断脖子的更是不计其数,这千人将会成为莫尹最嫡系的部下,莫尹要他们首先学会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荧惑军的训练完全隔绝于其他营,训练情况如何,除了莫尹之外,无人知晓,莫尹给了李远两个选择,要么回贺煊身边继续当贺煊的亲卫,要么留在荧惑,除他之外,不对任何人负责。 李远当即便有些惊惶,莫尹看出了他的迟疑,便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来照顾我的起居,周勇会接替你的。” 李远被赶回了贺煊身边,“属下无能。” 贺煊忙着整编,手上一卷卷文书,头也不抬道:“无碍,下去吧。” 等李远走后,贺煊合上文书,神色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培养自己的嫡系部队,这是每个将领都会在营中做的事,莫尹如此,贺煊也并不讶异,不过一千人,也不算什么,且看莫尹能带出什么样的兵,荧惑……不详之凶星,只看来日是否可堪其名。 天气转眼又逐渐变凉,秋日短得几乎没有,入夜便让人感觉冬日正悄悄试探,同样正在试探的还有蛮族部落。 今年春天,蛮族抢粮遭遇狙击,便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要再来,偏莫尹安排士兵去了各城“种粮”,蛮子们只知城内有卫兵把守,不知内情,也不知会不会再有“幽鬼”那般的人出现,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快要过冬时,他们便按捺不住了,没粮食,边境的冬天是熬不过去的。 “军师——” 周勇撩帘进帐,见莫尹正在洗脚,下意识地转身后退,“属下不知军师正在……属下先行回避。” “洗脚有什么好回避的,什么事?” 周勇转过脸,“将军请您过去议事。” “知道了,你下去吧。” 周勇连忙退下,跑得飞快。 莫尹擦了脚,穿上袜靴,天气冷,他脚上冰凉,原地跺了下脚,才走出营帐,虽是夜里,他们这营仍在训练,马与人的眼睛全被蒙上,在黑暗中慢慢前行,军师说这样能进一步地培养人与马的默契,战场厮杀,很多时候就是本能的一个瞬间决定胜负,他要他们在训练中将本能也训练成一种武器。 整个营内肃杀无声,只有马儿轻轻喷着响鼻的声音,莫尹经过时,负责训练的皆无声向他拱手。 这里是一片死寂的岛屿,除了训练,没有任何别的事可做、能做,莫尹按照职业军人的标准去培养这些人,忠诚、冷静、残酷,他要将他们每一个都训练成能在战场上以一当十杀人不眨眼的猛士。 贺煊已有几个月的时间没见到莫尹,再见之下,又觉得好像昨日才刚见过莫尹,莫尹还是那个样子,苍白的脸,冰冷的神情,大氅之下薄衫翻飞,贺煊道:“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莫尹很奇怪地看了贺煊一眼。 贺煊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这句话仿佛不大妥当。 他召莫尹前来,是上级召下级,是来谈正事的,为何张口会是这么一句? 莫尹解释道:“我正要睡觉。” 贺煊沉默地转过脸,手掌握拳在鼻下擦过,“边境最近有些不太平,蛮部之中有些部落正蠢蠢欲动。” 莫尹道:“我听说了。” 贺煊手指点在桌上,道:“荧惑军训练得如何?” “还差一点儿。” 贺煊也没失望,从荧惑组建开始也不过半年时光,莫尹不是个夸口的人,他说差一点儿,那其实已然很不错了。 “差在哪儿?”贺煊道。 莫尹微微一笑,“就差这一回真正上战场历练一番。” 贺煊也笑了,“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莫尹抱拳,“定不会叫将军失望。” 莫尹告辞返回,却被贺煊又叫住,贺煊从桌下取了个盒子递过去,莫尹没接,道:“这是何物?” “去年离家时,家眷偷偷塞在我行礼中的物件,我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莫尹心说什么东西,他不要,那他也不要,面上仍不动声色,甚至有几分客气道:“多谢将军。” 接了盒子,发觉那盒子还怪沉的。 莫尹回到自己帐中,本想将那盒子随意丢弃在某个角落,又不由心生好奇打开看了一下,里头是一个颇为精致的手炉,外加一个汤婆子,还有一对皮毛袖套,莫尹待在军营大半年,已对贺煊的身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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