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来人的马队立即散开又合拢,随着头领的一声大喝,齐齐向莫尹砍来—— 以一敌百,就算是鬼神,也不敢如此张狂! 莫尹手持长剑,漆黑的战马似是与他心意相通,凶猛无比地横冲直撞,莫尹身形敏捷,快马闪避,所到之处,长剑挥舞,大漠染血。 百人对一人,竟久攻不下伤亡几十,有人大喝着拉弓搭箭,一箭过去,莫尹伏马闪避,箭羽从他后颈擦过,大氅随之飘落在地,莫尹重重一咳,一夜的战斗已将他的体力消耗了大半,他抬眼扫向虎视眈眈的蛮子,忽的俯身一拍马,战马立即狂奔突袭,他挥剑砍杀又冲出了包围圈。 蛮子们看出他体力已然不支,大声道:“快!追上去把他杀了,他没力气了!” 漆黑的马在银色的月光下疾驰,真如从幽冥中逃窜而出,它依照着马背上人的指挥向无尽的大漠奔驰,黑夜中的大漠几乎无边无际,蛮子们都追红了眼,见那马渐渐减速,更是激动地从马上站起来呼号。 首领肩部被刺了一刀,他混不在意,狞笑着面对停下的莫尹,“幽冥的鬼到时辰也该去阴间了。” 莫尹的确很疲惫,这具身体已差不多快要接近极限,面对着不断缩小的包围圈,他轻笑了笑,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食指与拇指搭成了环靠近唇畔,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 贺煊带着亲兵急速前往庸城,他到边境不久,一面整顿军纪,一面熟悉周围环境,对边境的几个小城以及蛮族散部了解得已十分透彻,蛮族族内极为团结,杀我族一人,必全族复仇,这是他们族内奉行的最高准则,也是他们在边境猖狂的倚仗。 先前常三思对于边境这些蛮族散部不怎么放在心上,以致于城内百姓连年遭劫,贺煊派人潜伏各城附近预备护城,未料庸城今日自抗,还活捉了几个蛮子,蛮族必定连夜复仇营救,听传令兵言,庸城内守城布防多有巧思,只是巧思能出其不意,却是不能正面对抗蛮族那精悍骑兵。 “快——” 贺煊厉声道。 身后亲卫立即也拍马紧跟。 马蹄飞扬,寒风似刀,贺煊眼中逐渐凝结出杀气,蛮族报复心很强,再不快些,庸城百姓今夜恐怕要遭殃了! 远远的,大漠中仿佛有些许异动,贺煊急速率先拍马靠近,却见月光下,几十蛮子正与一人僵持,那人薄衫飞扬,手中剑光闪闪地滴着血,地面横尸遍野,红黑血液弥漫在沙石之间,再仔细一瞧,他身后竟有十数匹狼龇着淌血的牙在他身侧援护。 莫尹察觉到了马蹄声和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他侧过脸猛地回头。 电光火石之间,贺煊只见银白月光下一张苍白绝艳的脸孔,面颊上一道喷溅的血迹从眉到唇,四目相对,那双清冷的眼对着他微微一闪,那人抬起臂膀,青衫低垂,以拳掩唇,弯腰轻轻咳了一下。
第43章 马畏惧狼群不肯再靠近,贺煊毫不迟疑地抽刀跳马,劈斩跃下,凌空一刀将一个蛮子首身分离,滚烫的血液登时喷溅而出,那人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无头的身体抽搐两下后轰然倒地。 那些蛮子与莫尹一人便周旋了不知多久,又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狼群攻击得苦不堪言,就撑着哪怕以百人换一人的这口气僵持着,这时再天降杀神,心神几乎立时就散了。 莫尹看出对面已人心大乱,立即勉力持剑而上,狼群们呼啸追随,他青衫尽被血染,鲜红得近乎发黑,狼群们灰色的皮毛上也染了血,尖利的獠牙上滴着血,一人驭群狼,真如从幽冥鬼府中爬上来人间复仇的恶鬼一般! 蛮子们根本无心迎战,只想四散奔逃,贺煊岂能容他们逃跑,扬刀斩下,干净利落,俱是一刀毙命,闪转腾挪之间,回身间隙可见莫尹薄衫轻剑,面白如纸,似是力竭却又抽剑又将一人一剑穿心。 两人只照面交换了个眼神,之后便各自砍杀,虽是初次见面未发一言,行动之间却是配合得十分默契,二人加上群狼在亲卫队拍马赶到时几乎已将战场打扫干净。 亲卫队现身时,那些蛮子是真的绝望了,还活着的几人竟如说好一般不约而同地操刀自尽了。 这小小一片地方,血气冲天,狼群们旁若无人地上去分食啃噬新鲜的血肉,亲卫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呆住了,倒是贺煊仍然面色镇定,召来亲卫,吩咐他们前去庸城察看。 亲卫们领命上马,不敢稍停。 方才那一场杀戮对贺煊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他回身看向不远处。 莫尹正坐在地上,软剑插在沙地之中,狼群在他身边进食,他脸上血迹斑斑,面色淡淡,似是懒得擦拭。 贺煊将刀背架在肘间略略擦拭了上头的血迹,信步过去,道:“还站得起来么?” 莫尹仰头,月光下贺煊这张脸丰神俊朗,锋芒内敛,浑身散发的能量强而稳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莫尹轻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有水么?” “没带水,”贺煊吹了声口哨,枣红大马甩着尾巴过来,贺煊解了上头的囊袋扔给莫尹,“有酒。” 莫尹道了声谢,拔了塞子,仰头往口中凌空倒了口酒。 酒很烈,一进入喉咙,辛辣滚烫,脸上也瞬间泛起热意,莫尹轻咳了一声,抿了那口酒,又倒了一口,边抿边道:“好酒。” 贺煊笑了笑,“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庸城之困,还要多谢你解围。” “莫尹。” 莫尹没有用化名,而是直接用了本名,从一开始被程武搭救,他就一直是以本名来交际。 贺煊道:“贺煊。” 莫尹看他一眼,“贺将军?” 贺煊淡淡一笑,撩了衣服下摆在莫尹对面坐下,“你不是说让我亲自来请?我来了。” 莫尹道:“不过一句玩笑罢了。” 贺煊道:“保家卫国之事,怎可玩笑?” 莫尹又倒了一大口酒,酒精让他的身体逐渐又恢复了力量,“哦?我以为小城之得失之于将军不过玩笑。” 贺煊被他刺了一下,并未动怒,反而正了脸色,“不护一城,何以护国?没有任何百姓的性命在我眼中是玩笑。” 莫尹沉默片刻,“我知道,你才赴边不久,这些都怪不着你。” 贺煊觉得面前的人无论是功夫还是谈吐,都绝非凡人,一时有些奇怪,这苦寒的边境之地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物? “好了,”莫尹将囊袋盖好丢还给贺煊,“我需得回城了。” 狼群仍在分食残尸,这一顿足够他们饱餐,莫尹唤来黑马骑上,贺煊也唤来自己的马,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血色大漠,贺煊稍落后一些,在后头观察莫尹,看他身形单薄,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又想他方才杀敌时干净利落,出手如电,其中反差真叫人吃惊。 这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在贺煊揣测莫尹身份时,莫尹也在思索,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会在那群牵扯到贪墨案的文官集团中,怎么也没想到主角贺煊会是名武将。 而且是与他毫无交集的武将。 如果说上个世界他和裴氏两兄弟还有连带仇怨,在这个世界里他和贺煊全不认识,无冤无仇,刚一齐并肩经历了一场战斗,现在也正一齐慢悠悠地骑马返回城内修整,可他们两个注定未来将会在这个世界里成为完全对立的两面。 莫尹抬袖轻咳了一声,回头道:“将军可否再舍两口酒?” 贺煊解了囊袋扔给他,莫尹抬手接住,道了声谢,仰头喝了一口,醉意虽无,但血液有些许沸腾兴奋。 一切又全是未知,他好像快喜欢上这种感觉了,在“命运”的安排下,到底谁会是胜者?照理说,世界的意志自然是主角为赢,但他从来也未曾输过,在这个世界里,贺煊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呢?支撑着贺煊这个人物的力量又到底来自哪里? 不远处似隐有火光,莫尹抽回思绪,眉头一皱,双腿不自觉地一夹马腹,奔袭劳累了一整夜的战马勉勉强强地哒哒加速,他身边却是一阵风窜过,贺煊已先拍马前去察看了。 莫尹拨了拨黑马的耳朵,“怎么回事?连你也向着他,叫我先输一成?” 黑马甩了甩耳尖,无辜地喷了个响鼻。 算了,一时长短,也无需太过计较。 莫尹仍骑着黑马一面饮酒一面慢行,有主角在,庸城百姓应该是无忧了。 火光渐渐靠近,大漠的夜晚忽得变得有了光亮。 “先生——” 张志跑在最前头,手里举着火把,他身后跟了一大群人,贺煊和他的亲卫队们骑着马护在一旁。 庸城内对那几个蛮子的处决已经完成,众人听贺煊的亲卫队说莫尹与贺煊在城外迎战蛮子的骑队,顿时都急了,亲卫们不断安抚,说都已解决了,然而百姓们却是说什么都不安心,张志抄了火把,招呼道:“随我去接莫先生!” 如此一呼百应,全城的百姓几乎都来了。 酒囊顿在唇边,莫尹怔怔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 张志过来给他牵马,程武也上来了,皱着眉道:“怎么一股酒味?” 贺煊远远看着被众人环绕的莫尹,勒着马对身边的亲卫道:“打听出他的底细了么?” 亲卫摇头,“还未来得及询问。” 贺煊微一点头,重新将目光看向莫尹,武功高强、通晓阵法、深得民心……这真不是个一般人物。 当夜,莫尹又回程家歇着了,贺煊怕半夜会有蛮族其他部落来寻仇,带领亲卫在城楼巡视。 莫尹累得很,手脚都僵硬了,从靴子里将脚硬拔出来,摸上去肌肉全是僵的,程武给他烧了热水,“洗洗吧。” 边境水很重要,莫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沐浴,擦洗干净后上了床,屋内火盆烧得暖融融的,莫尹嗓子沙哑道:“程武,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清了吗?” “……还清了。” 程武声音也略有些沙哑,去年的恨,今年才终于解了,他忽的又蹲下身,无声地痛哭起来,哭了许久之后,他趴在莫尹床边,低声道:“谢谢你。” 莫尹没说话,轻轻闭上了眼睛。 程武在一旁守着,他做了个城内特有的表示保佑的手势——一定是娘将这个人派来的,她让他救他,再让他帮他雪恨,一切都是注定的。 * 翌日,莫尹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他感觉四肢像是散了架似的,瘫累在床上一动不动,程武怕他出事,给他煮了好几个鸡蛋,让他多吃,补补元气。 莫尹不想吃鸡蛋,要吃炖羊肉。 程武连忙去别家借炖羊肉,很快就借回来满满当当的一海碗,热热乎乎的,莫尹懒得动,在床上坐着吃了,三口两口将一大海碗羊肉吃了个干净,又问程武要酒,这个程武就不给了,“咳嗽的人不能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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