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实在忍不住,放下那杯热巧克力,单手撑着脸,手掌里的一部分盖住嘴唇,将笑声藏在掌心里。 他从来没和其他的自然人接触过,不知道其他自然人是不是跟他一样,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进入小世界做任务,他也依旧是提不起劲。 给联盟打工? 没意思。 他可没那个敬业精神。 身为反派,原本应该坏事做尽后被主角打败,而他却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干脆利落地把主角给玩死,整个小世界因为主角崩溃而坍塌的一瞬间,能量倾泻、分崩离析,混合着绝望与哀嚎…… 莫尹突然愣住了。 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从骨头里升起一阵淡淡的酥麻,愉悦的火花一路闪到他的大脑皮层。 那是莫尹成年以来第一次笑。 当他听到自己的笑声时,他几乎都有些诧异。 原来这就是“开心”的感觉吗? 他终于找到了取悦自己的途径…… 莫尹笑了一会儿,拿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甜美中略带苦涩的味道丝滑地进入喉咙,莫尹自言自语般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的食欲似乎都变好了。 * 这是裴家过得最兵荒马乱也最冷清的一个新年。 裴竟友急病去世,无论对于裴家俩兄弟,还是整个友成公司,都是巨大的震荡,莫红海的指控则更是雪上加霜。 裴明疏一面要迎接调查、做舆论公关,一面又要安排裴竟友的丧礼,精力几乎要被压榨干净,裴清和他打过了一架,仿佛也就平静下来,兄弟俩个默契地对某些事避而不谈,各自先做各自的事情——谁也没回裴宅。 那几天,莫尹过得清净无比,裴家佣人们有很多都被调出去办理丧事,据说是在以前裴夫人去世时的绵纱湖旁的一个园子里办丧事。 莫尹一个人在裴宅,既过年又过寒假。 丁默海回裴宅拿过东西,莫尹在花园里给花浇水。 那天到底在莫宅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裴竟友受到了那么大的刺激,丁默海没跟上去,所以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莫尹远远地看着他,很平和地向他招呼,“丁叔。” 丁默海迎了上去,“怎么样?在家还好吗?” 莫尹点了点头,“他们呢?” 丁默海道:“忙得没时间休息。” 莫尹脸色似是有些黯然,他低垂着脸,轻声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丁默海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动了手术……” 医生也嘱咐过,说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其实那通电话当时已经让裴竟友有些许激动,丁默海想让他吃药的,可是裴竟友打翻了药,非说不要紧,他早上刚吃过药,于是丁默海也没有再劝。 也许他当时劝一劝,或者他跟上去……裴竟友就不会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丁默海跟在裴竟友身边也快二十年的时间了,不由十分黯然,转念又想起裴家两个少爷骤然失去了父亲,彻底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岂不是比他更加伤心百倍?丁默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莫尹,忽然想这下三个孩子全都是孤儿了…… “你在家好好休息,”丁默海安慰道,“过两天等事情都处理完了,他们就都回来了。” 莫尹“嗯”了一声,又皱着眉头道:“我大伯的事情……” “那个你也不必担心,捕风捉影的事,大少是不会做不合法不合规的事情的。” 莫尹表情依旧是一片愁云惨雾,他低声道:“他骗我说我大伯是去做生意了。” 丁默海不知道这一茬,于是又劝道:“大少肯定是不想你伤心,你也别多想,”他伸出手来按了按莫尹的肩膀,感叹般道:“以后你们兄弟三个相依为命,别的人和事,你就不要去想了。” 莫尹点了点头,又说:“裴总什么时候出殡?我能去吗?” 丁默海道:“明天,至于你能不能去……我问一下大少吧。” * 绵纱湖冬日没有结冰,园子里一片白纱黑布,丁默海向裴明疏转达了莫尹的意思,裴明疏静默良久,道:“让他在家里休息吧。” 丁默海说了声“好”,他很想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明白这不该由他问。 “他怎么样?”裴明疏低声道。 丁默海愣了愣,随即道:“应该还好。” 裴明疏又是一阵沉默,“那就好。” 等丁默海离开后,裴明疏微微侧过脸,他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紧绷而肃穆。 这几天,他一直避免去回忆那一天那一刻。 莫红海怎么会突然保外就医?又正好在那个时候爆出新闻?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一件接着一件事情让人毫无喘息之力,好像冥冥之中有着天意。 裴明疏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他又直接地感受着命运的残酷。 这两天,他只要一合上眼睛,就看到裴竟友那糅合着震惊、失望、愤怒的一眼,而那竟是他父亲看他的最后一眼。 手掌紧紧地握住手腕,裴明疏面沉如水,看着窗外寂静的湖水,思绪坠入其中,渐被淹没…… 葬礼很低调,兄弟两个,加上友成的一众元老,整个丧礼都异常安静,按照裴竟友很早以前立下的遗嘱,和越锡云葬在隔壁,墓碑前叠着一支支雪白的百合。 裴清全程都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流程基本都由裴明疏主持。 丧礼结束,裴明疏送几位元老,元老们对友成现在混乱的状况很担忧,与裴明疏谈话讨论了很久,等送走了元老们,裴明疏才发现裴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身后只剩下丁默海和一众保镖。 裴明疏看向丁默海,“裴清呢?” 丁默海倒是留意了,说裴清早就走了。 裴明疏太阳穴猛地一跳,脸色骤变地立刻转身,丁默海错愕一瞬,连忙跟上,“大少——”
第27章 车门打开,莫尹被直接从车上抱下。 没有轮椅这辅助的工具,莫尹只能完全任人摆布,无力地靠在裴清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裴清的领子,随着裴清的脚步摇摇晃晃。 这里离裴宅很远。 一路风景都很陌生,像是郊区,松林遍布,轮胎碾过,树叶破碎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这是一栋很美丽的小房子,只有一层,门口也没有台阶,门推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头波光粼粼的湖,湖水泛着绿,混着碎金的阳光,美得叫人心醉。 房子里没有多少家具,落地窗前空无一物,侧面有一张不大不小的黑色皮质沙发。 莫尹被放在沙发里,他手垂下,因为没有倚仗整个人歪了一下,抓住沙发的扶手后才维持住了平衡。 他深深地低着头,头发从两面垂下一点,盖住了他的耳朵,露出脆弱的后颈。 视线中只能看到裴清漆黑的皮鞋。 这段时间,裴氏兄弟不约而同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要处理父亲的丧事和公司中的混乱,必定是忙碌极了,另一方面,应该是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冬日的小屋里,空气冷而清新,裴清把他从裴宅带出来时,莫尹正在卧室里看书,裴宅温暖,他仅仅只穿了件衬衣,裴清随手抓了件大衣把他裹住从轮椅上抱了起来,莫尹手里的书掉在地板上,脚上只穿了一双柔软宽松的冬袜,就这么被带了出来。 大衣半披在身上,莫尹伸手紧了紧大衣。 下巴突然被两根手指托住。 被迫地仰起了脸。 视线撞上。 曾经那么亲密又毫无保留的眼睛里冷得莫尹看不出情绪。 裴清还是葬礼那一身黑色的装束,他本来就是个性情冷傲的人,这样看上去就显得更加严酷得不近人情,尤其是他脸上的表情,他虽然平常都冷着张脸,可哪怕是莫尹第一次见到裴清时,裴清脸上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冷的神色。 裴清道:“喜欢吗?” 莫尹怔了怔,“什么?” 裴清道:“这里。” 莫尹又是一怔。 裴清道:“我没有买多少家具,想等你自己挑。” 莫尹瞳孔微震,视线再次环顾,这里虽然空旷,但看上去温馨简洁,和他在裴家的卧室一样,预留出了方便轮椅通行的空间,从装修装饰上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心思,莫尹转过脸看向裴清,嘴唇微微抖了抖,“裴清……” 裴清抽回了手指,将双手插回口袋里,原地踱了两步,他回头,眼神还是冷的,神情也一样,像是戴上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具,他平静道:“你叫我来接你,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和裴明疏搞在一起?” 莫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没有辩解,而是嘴唇抖了抖,轻轻地说道:“对不起。” 有些难堪又有些无力的回答。 漫长得如同死一样的沉默。 这段时间,裴清几乎没有合过眼。 他没有办法闭上眼睛。 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天崩地裂的那一幕。 他的兄长和他的恋人那么忘乎所以地相拥相吻,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多么深刻的纠葛…… 当然,裴竟友也看出来了。 裴竟友对裴明疏偏爱到了极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被这个最器重喜欢的儿子给活活气死。 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又残酷。 裴清的视线一寸寸从莫尹身上掠过。 他还是瘦,裹在大衣里很单薄的一个,拉着大衣的手看上去也是细长白皙,像薄薄的叶片,双腿因为残疾无法自控地垂着,浅色冬袜包裹着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 他看上去那么可怜、柔弱、温顺,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的喜欢,可却又给他带来了那么巨大的痛苦。 “你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 裴清俯身,低声道。 莫尹终于抬起了脸,他眼圈通红,眼中早已盈满了眼泪。 裴清很平静地看他,就像是没看到莫尹眼中的眼泪一样,目光静得可怕。 “从始至终,你都只是在利用我来刺激他,对吗?” 莫尹用力摇头,这才终于开始解释,“没有,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爸爸会来,我只是想叫你赶快接我离开,我不想跟他再待在一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要跟他去呢?” 莫尹不说话了。 他的表情在裴清的看来是那么苍白无力那么无从辩解,还有什么可问可说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裴清直起身,俯视着莫尹。 莫尹双手紧揪着大衣,用祈求的目光仰望着他,“原谅我,裴清,我不想伤害你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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