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就是可预见的结果,而裴清的心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痛快。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给偏心的父亲、自以为是的兄长一点教训报复?然而他们却是一无所知,裴明疏甚至还有意放权给他,让他多处理公司内部的事务。 裴清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感觉自己像个因为不受重视就胡乱发脾气的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撒泼打滚,可是别人还不当一回事。 他能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正在迅速地成熟,对自己的行为开始有了反思。 这种转变,莫尹也能感觉得到。 车停下,莫尹拉了裴清的手,低声道:“裴清,你是不是不开心?” 裴清默默不言。 莫尹道:“我们还搬出去吗?” 裴清又是长久不言,他反握住莫尹的手,对上莫尹清澈的眼睛,“过完年再说。” 莫尹柔顺地笑了笑,“好的,我都听你的。” 下车,莫尹目送着裴清离开,脸色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果然不愧是主角之一,即使一时受到引诱刺激,最终也还是会走回“正道”,到底那父子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莫尹单手撑着脸,仰头看了眼天空。 天空明朗如一块拉扯得很平整的幕布,冬日的太阳暖得有限,依然明亮却没有多少热度。 又快要过年了啊。 不知不觉,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百多天了。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所以他也没觉得日子难捱,以前那些他碾压一切的虚假世界,真是多呆一秒都是折磨。 这里这么真实有趣,是不是该多待一段时间呢?万一出去之后,联盟又让他去到那些假得让人想笑的世界里做任务,那岂不是无聊透顶? 想了大约三秒钟,莫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比起未知的未来,他还是喜欢抓紧当下。 有的吃一口就先吃一口,吃撑了算。 更何况这世界里他可以一口气吃俩,够他饱腹一阵了。 * 友成与合达的拉锯战仍在继续,哪怕马上要到过年时分,两面依旧火药味十足,现在友成无疑是处在绝对的下风。 财务造假、股价暴跌、资金冻结、客户出走……墙倒众人推,什么麻烦事都找上门来,但正如合达所料,友成虽然表面看上去像是一扇一踹就倒的破门,实际却是铁板一块,下了重锤也依然没有彻底倒下。 为了解决公司资金链的问题,裴明疏决定去一趟国外。 前两年外祖过世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其中包括一些国外的不动产和股票基金等等,他想把那些遗产都处理了换成现金给公司注入资金。 裴竟友得知他的决定后,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现在已经能够下床,就是和莫尹一样也要坐轮椅出行,这让他感觉到身体比实际年龄要衰老虚弱得多,而且最终他的公司也要岳丈留下的财产去救,这更让他对越锡云充满了无限的悔恨怀念之情,以致于他无论是面对裴明疏还是裴清,都有些无面目见他们的意思。 “好歹过了年再去,”裴竟友手掌盖在裴明疏手背上,很温暖又很慈祥,“外头风浪再大,过年总要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的才好。” 裴明疏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父亲的手掌,低垂着脸,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裴竟友又感叹,“有时候想想事业做得再成功,其实也比不上一家人好好地在一块儿。” 裴明疏笑了笑,“爸,你就别多想了,会过去的,那件事情我也已经有点眉目了。” 裴竟友的眼睛又亮了,他压低了声音,急急道:“是谁?!” 裴明疏仍是笑,“只是有眉目,还不能确定。” “好、好,”裴竟友又来了精神,他动了手术之后瘦了很多,儒雅的轮廓显出一种年老的阴鸷,双眼中射出狠辣光芒,抓裴明疏手的力道很重,“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把人抓住。” 裴明疏点头答应,“爸,你放心吧,等过了年,一切就都明朗了。” 对裴明疏的能力,裴竟友万分放心,他面上宽松了几分,又询问道:“阿清呢?他这段时间也忙坏了吧,我都没见他上来过几回。” 裴明疏面色淡淡,“公司里事情多,他比我更辛苦。” 裴竟友叹了口气,“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父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裴明疏看裴竟友已经面露疲色,就让他再休息一会儿,他先下去,过年也有过年的事情要处理,他现在是整个裴家的代理家长,上下事情都要他拿主意。 下楼,佣人们正在收拾宅院,新年新气象,客厅里摆了几株碧青的鲜嫩植物,个个都代表了好兆头。 莫尹正在一棵树上打红绳,他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羊绒毛衣,里面米色的衬衣领子搭在外面,新修剪的头发短短的很清爽,手指翻飞三两下就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如意结,挂在深色的枝干上喜庆可爱。 围观的佣人都不禁啧啧称赞,连连夸他手巧,莫尹对她们笑了笑,那笑容既温柔又腼腆,俊秀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晕,过一会儿,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从包围的佣人中稍稍偏移,和不远处的裴明疏对上了。 几乎是瞬间莫尹就移开了视线,似乎是顾忌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立刻就走。 反而裴明疏步伐沉稳地走了过来,佣人看到他,纷纷散开招呼。 裴明疏对众人说了声过年好,佣人们猜两人要说话,便自觉离开了。 莫尹手上还搭着一根红绳,对裴明疏的主动接近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眼神游移了片刻,手指从红绳上滑下,推着轮椅就要走。 裴明疏道:“衣服很合身。” 莫尹看向裴明疏,嘴唇动了动,又深深抿住,过一会儿才平静道:“谢谢。” “你喜欢就好。” 裴明疏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又宽松了许多,像是渐渐不再压抑有些东西。 莫尹看样子被他搞得有些糊里糊涂的,眼神一下下试探着不时向裴明疏撇去,裴明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是觉得他这样很有趣似的。 裴明疏道:“裴清呢?” 莫尹的表情有一瞬尴尬,随即又恢复如初,“他去公司了,今天公司还是很忙。” “今年事情是有点多。” 裴明疏的语气轻描淡写的,看来即便友成受到重创,对他本人的影响其实也并不算太深刻。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大白天光天化日地说话,莫尹脸上很快就浮现出有些不安的神色,尤其是裴明疏还主动提到了裴清,他一声不吭地转动轮椅,显然是打算不打招呼就跑了,然而裴明疏却是叫住了他,“我记得去年大年三十你回家了,今年要回家吗?” 莫尹睫毛低垂,如被一阵风吹过般微微斜着,遮蔽住了他的眼睛。 “嗯,我自己叫车回去。” “这里叫不到车。” “……我去找张叔。” 裴明疏道:“我在,为什么还要去找张叔呢?” 莫尹一下抬头,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眼睛也睁得圆圆的,裴明疏揉了下他的头发,莫尹愣了一瞬后连忙闪躲,裴明疏垂下手,迎着他惊愕的表情笑了笑,“走吧,晚了就来不及回来吃团圆饭了。” * 大年三十,老筒子楼下生锈的铜门也贴上了鲜红的对联。 楼道里似乎是有邻居打扫过了,很干净,一个转角一扇窗户,阳光透进来,明晃晃地打在地面,每上一层,都在莫尹的脸上冷清地晃一下。 莫尹从口袋里摸了钥匙,钥匙插入锁芯,门打开,弥漫出灰尘的气息。 “我先送你下去,打扫完再接你上来。” “不要。” 莫尹手掌按在裴明疏的肩膀上,低声拒绝道。 裴明疏转过脸,莫尹脸向下藏,“我就待一会儿,你在楼下等我吧。” 裴明疏没回答,背着莫尹进了屋,他对莫尹说:“抓紧。”托着莫尹的手臂放了一条下来,仅仅只用一条手臂托住莫尹的整个臀部,空出的手从上衣领口掏了手帕,把一张方椅擦拭干净,边说着“小心”边转身慢慢把莫尹放下。 莫尹落到了椅子上,神情复杂地看着裴明疏。 裴明疏解了大衣扣子,脱了大衣罩在莫尹身上,“小心着凉。” 莫尹没动,像个洋娃娃一样被他的大衣包裹,看他卷起袖子,阻拦道:“我就待一会儿,你不要打扫了。” “没关系。” 裴明疏对他笑笑,“过年了,总该打扫一下。” 莫尹眉头深深地皱起,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我说了不要打扫。”语气已经有点生硬尖锐。 裴明疏手指搭在衣袖上,目光静静地看着莫尹,一开始莫尹还能迎着他的目光直视,很快就像被打败般狼狈地转过了脸。 “为什么?”裴明疏温和道。 莫尹侧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你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莫尹没回答,他紧抿着唇,侧脸绷得紧紧的,他不说,可有些话不用说,裴明疏也能读得懂。 他被他伤得自尊尽毁,可他还是忍不住对他关心在意。 正如他知道莫尹已经选择了裴清,可他依旧想要去爱护照顾他。 这种双向的吸引力那么鲜明地存在于他们之间,而他们却非要去假装若无其事,选择去逃避、扼杀这种感觉,因为他们彼此都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这样,真的就正确吗? 裴明疏把大门和两扇窗户一齐打开,让空气先流通起来,又过去把披在莫尹身上的大衣拉高,一直罩住他的鼻尖,他对着莫尹笑了笑,“乖乖等着。” 莫尹眼睛闪烁了一下,视线牢牢地跟随着裴明疏。 水龙头里哗哗地放水,旧拖把淋湿,露出的那截小臂上戴着一支价值不菲的腕表,他的一切都和他现在做的事情那么格格不入,他有贵公子的身份格调,却愿意为了他卷起袖子打扫一间破旧的屋子。 莫尹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转头将裴明疏裹在他身上的大衣拉高,他将脸埋入其中,衣上有淡淡温暖的香气,带着裴明疏身上特有的味道瞬间包围住了他。 裴明疏回头,看到莫尹躲在他的大衣里,神情微怔住,目光深深地凝结在那个被包住的单薄身影中。 他想:他是又躲在里面哭吗? 如果他知道裴清没有他想的那么好,会不会更难过? 裴明疏没过去,他假装没有看见,重又转过了脸。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莫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先后按下了两条信息的发送键。 * “好了。” 躲在大衣里的人抖了抖,脸庞慢慢从大衣里钻出,脸颊看上去红扑扑的,眼睛里水雾缭绕,欲哭不哭地看着裴明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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