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什么人,咋听起来,让莫尹都感觉有点不适,浑身都快起鸡皮疙瘩。 莫尹看了一眼手中的卡片,又看向门口,最后看看落在地毯上的盒子,想不通裴清怎么会说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他来回反复地看了几遍后,终于恍然大悟。 ——裴清不是自然人。 他们是小世界里的人,有着较为肤浅的爱恨情仇,实属稀疏平常。 莫尹推着轮椅过去捡起地上的礼盒。 裴清给他买了一条围巾,应该是作为新年的礼物。 莫尹想起下午从老屋出来,楼道里有风,他趴在裴清的背上,缩着脖子忍耐着小声咳嗽,裴清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一只手揪紧了自己的领子不让风灌进去,这时候裴清偏过了脸,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不似惯常的冷漠,里头有些不寻常的热度,只是那时莫尹没有完全读懂,以为裴清眼睛被风糊了。 围巾很柔软,手摸上去触感像陷进了云里。 裴清语出惊人,会不会是有些以己度人的意味呢? 莫尹一手抓着卡片,一手抓着围巾,神情若有所思。 * 过完年后,裴明疏立刻就飞去了国外,他忙得不可开交,裴竟友倒是能轻松几分,在家里待了两天。 都说裴清这个儿子不受宠,可是裴明疏离开之后,莫尹发现裴竟友对裴清也是很慈爱的,反而裴清看上去有几分不耐烦。 裴竟友说让裴清过两天去公司实习,裴清却是干脆地撂下两个字“不去”,随后就离开了餐厅。 莫尹端着碗,有些迟疑地看向裴竟友。 裴竟友淡淡一笑,根本不生气的样子,“吃饭吧。” 人都是有很多面的。 有些人在追逐利益时表现得如同饥饿的鬣狗,全然不管别人的死活,而当他面对自己的家人时,却又是那么宽容忍让,看上去就跟全天下最普通的父亲一样。 而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很冷漠,但说不定心里藏着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 裴宅有内部电梯,一共五层楼,裴竟友住在二楼,裴明疏住在三楼,裴清住在顶层,四楼据说是以前裴夫人养病住的,现在就空在那里,莫尹住在底楼,从来没上去过,今天他推着轮椅进了电梯,按下了五楼。 裴宅设计的时候是纯西式,越往上空间越小,像是皇冠的顶部,电梯门打开,视野就感觉比楼下要狭窄很多,更像是阁楼。 墙壁横贯着木头呈三角形下压的趋势,一扇拱形的玻璃窗户坐落在三角形的中央,三角形的尾部连接着一扇小门,裴清正坐在窗户延伸出来的平台上,一条长腿平直地伸着,另一条长腿则自由地垂在窗下,他手上拿了一支银色的口琴。 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裴清皱着眉回头,看到是莫尹后,收回了视线。 自从大年三十那晚过后,莫尹还没和裴清说过一句话,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互不相干的时候。 莫尹将轮椅推到窗边。 裴清很喜欢站在窗边向外看。 莫尹到了窗边,发现从高楼层望下去,裴家看上去大得简直无边无际,比裴家更大的是远处的山林。 “为什么不愿意去公司呢?”莫尹低声道。 裴清沉默良久,他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口琴吹了一下。 口琴的音色很一般,从表面外壳上的划痕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支口琴已经很旧了。 “是怕自己做不好吗?” 莫尹说完,便被裴清冷冷地横了一眼。 “我当然能做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 “与你无关。” “……” 裴清冷淡地垂下眼眸,他望着口琴的样子显得又有些柔和,然后他又抬头看向莫尹,“你觉得我不如裴明疏?” “我没这么想。” 裴清嘴角微勾,看上去有些讥诮的样子,“你怎么想,我也无所谓。” 莫尹心说那他一开始还问什么。 明明就是在意的。 看似慈祥却又偏心的父亲,完美无缺的兄长。 他又有什么呢?一个不光彩的出身,尴尬的身份,无人理解的处境。 莫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裴清道:“口琴能借我吹一下吗?” 口琴拿在手里是温的,大概是裴清攥了很久的缘故,莫尹问裴清“有纸吗”,裴清冷淡地瞥他一眼,伸手要从他手里拿回口琴,莫尹拿紧了不放,小声说:“算了。” 悠扬的音乐轻快地响起,莫尹吹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曲调是一种永恒而经典的美,带着淡淡的忧愁。 一开始,他吹得不是很熟练,慢慢的就渐入佳境,裴清听着他吹,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莫尹脸上,吹完后,莫尹的脸微微有点红,还带了点笑意,“怎么样?” “一般。” “……” 裴清从他手里拿走口琴,用袖子在表面拂了拂,莫尹的表情有些尴尬,然后裴清就拿起了口琴自己来吹。 他吹的调子,莫尹没有听过,好像就是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听着就像鸟在天上飞,孤独而自由。 口琴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中回荡,让人感觉到怀旧的气息。 吹完之后,裴清问莫尹:“你喜欢裴家吗?” 莫尹和他对视着,裴清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反射着莫尹的神情,同时仿佛也在审判莫尹。 这对两人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瞬间,莫尹敏锐地察觉到。 他心头微动,随即眨了下眼睛,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冷静道:“不喜欢。” 裴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喜欢,为什么要来?” 莫尹苦笑,“因为我没有选择。” 是的。 因为没有选择。 他们都没有选择。 裴清沉默下来,垂头看向手中的口琴。 “等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莫尹道。 裴清看着他,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那个时候,我应该有能力独自生活了,”莫尹表情认真,“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凡事都要靠自己,你说的。” 裴清嘴唇动了动,转头看向窗外,又重新看向莫尹,“不会是裴竟友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莫尹脸色一黑,“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完,就推动轮椅,“算了,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反正你也不想跟我说话。” 轮椅转动方向,却被伸出来的脚给勾住,莫尹回头,裴清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去公司实习,你在学校里又碰上意外情况了怎么办?” 莫尹的脸瞬间红了。 “不会的,都已经修好了。” “万一呢?” “……我叫别人帮忙。” 莫尹越说头越低,下巴又藏到了胸口,裴清脚一动,把他连人带轮椅勾到自己身边,视线落在莫尹光洁的额头上,“那天你为什么不叫别人帮忙?” 莫尹低着头不说话。 裴清的脚勾着他的轮椅,显然是他不回答,就不让他走。 莫尹像是无可奈何般声音低低地回答:“我不知道。” 裴清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用口琴碰了碰莫尹的脸,口琴的外壳已经变得有些冰,莫尹抬头,裴清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似乎有些许异样的情绪在彼此之间滋长。 莫尹率先移开了视线,脸色微红。 “我下去了。” 他动了动轮椅,勾住轮椅的长腿也放了下去。 莫尹推着轮椅向前,他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牢牢地锁定着他,进入电梯,把轮椅转过来。 裴清斜靠在窗台,视线果然正不偏不倚地看着莫尹的方向,被莫尹发现后仍是没有转移,依旧是这么直视着,视线犹如实质般牢牢地抓着莫尹。 电梯门关上,莫尹脸上那种僵硬的表情慢慢恢复成了常态,他低着头避开监控,嘴角向上扯了扯。 * 裴明疏回国之后,发现裴清已经在公司实习,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来问莫尹自己一个人在学校会不会不方便。 莫尹:“我一个人就可以。” “真乖。” 裴明疏揉了揉莫尹的头发,莫尹没有躲避,但是说:“以后能不能别再说我‘乖’了。” 裴明疏笑了笑,“为什么?” 莫尹没有回答,只是眼神闪烁。 裴明疏也没刨根问底,垂下手温声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提要求。” 莫尹仰头看他,裴明疏微笑着又揉了下他的头顶,“我答应你。” “谢谢。” 裴明疏笑道:“那么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呢?” “什么?” 裴明疏想了想,说:“过两天吧,过两天我再问你要。” 裴明疏说的过两天是一下到了开春时节。 四月八号是裴明疏的生日,很巧合的是,那也是裴清的生日。 那天裴家举行了个很盛大的聚会,友成去年遭受了许多负面新闻,股价一跌再跌,后来口碑才慢慢回升,再加上裴明疏的加入,整个公司又呈现出了蒸蒸日上的景象,这次聚会,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裴明疏是主角,在下面主持宴会,裴竟友甘当陪衬,一群老友都纷纷说他儿孙运旺,养了个这么厉害的儿子。 “该下去了吧?”莫尹从上往下看到庭院里灯光美得炫目。 裴清一身正装,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急什么。” 莫尹陪着他,就像裴清陪他回家一样,他们默默不语,却好似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这样的时间是独属于他们的。 裴明疏上来时,电梯门打开,裴清和莫尹都没回头,正一齐看着窗外,裴清坐在窗前,比莫尹的位置要高一点,莫尹靠在轮椅上,头微微向裴清的方向偏过去。 “都躲在这儿。” 裴清和莫尹同时回头。 这场景好像出现过了好几次,裴明疏不禁笑了,微笑之余他又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怪异。 裴清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言不发地推了莫尹的轮椅。 裴明疏看向莫尹,莫尹神色微窘,但没有拒绝,裴明疏察觉到莫尹的这种窘迫并不是因为裴清推他的轮椅,而是因为他在场时,暗暗挑了下眉。 这种公开的场合,莫尹本来不想出席,裴明疏同意了,后来裴清来找莫尹,“为什么不去?你怕了?” 电梯里,裴明疏站在一侧,裴清推着莫尹的轮椅,三人安静下去,电梯门打开,裴清先推了莫尹出去,裴明疏后出,心说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裴明疏倒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没想到裴清和莫尹会相处得挺好。 两个人性格都冷,碰在一起倒还不错。 蛋糕是裴清切的,裴明疏站在左侧轻轻鼓掌,裴竟友搂着裴清的肩膀大笑,莫尹则在三人的右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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