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别人都没有察觉,但是裴明疏知道裴竟友其实在心里是很疼爱裴清的,如果知道裴清和莫尹有了暧昧,莫尹首先一定会被赶出裴家,这当然是裴明疏不希望看到的,他是真心地想要照拂莫尹一辈子以作补偿。 这种事,找莫尹谈,好像也不大好。 那么只能找裴清去谈。 可裴清那样的脾气,他们兄弟的关系又一般,去谈,好像也不会谈出什么效果。 裴明疏左右为难,转念一想,裴清和莫尹说不定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过一阵可能也就没什么了,可转念又一想,以裴清的身份,这辈子哪怕经历上千百次都可以全身而退,但以莫尹的经历性情,能经受得住打击吗? 简直比公事还难办。 裴明疏在书房里看书也没法静心,干脆把书合上了,心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走到阳台俯瞰花园。 花园里百合正盛,一片雪白摇曳的花海。 他的母亲越锡云出身高贵,性情非常的自由跳脱,喜好诗画侍弄花草,听他父亲说,当初建造裴宅时,越锡云亲力亲为,一草一木都细致挑选,尤其是这一大片的百合。 《卡萨布兰卡》是越锡云最喜欢的电影,她喜欢里头挣扎的爱,没想过自己也会在爱里挣扎,就像她种下这么一大片同名的象征着纯洁美好爱情的百合时,也没想过这种花同样代表了悲剧性的死亡。 越锡云是身患绝症重病不治去世的,当时裴明疏只有六岁,他很伤心,以致于忽略了很多事情,譬如他父亲和重逢的初恋情人旧情复燃了。 裴明疏确信越锡云是知道的,她走之前拉着裴明疏的小手,让他不要恨自己的父亲,他后来也在越锡云的遗物中发现了她亲笔起草的离婚协议书。 裴竟友比他更早发现那封离婚协议书,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最终裴竟友还是再次放弃了初恋情人。 上一辈的恩怨,裴明疏不能窥得全貌,也不好作过多的评价,对裴竟友,他如母亲所愿,不怨恨。 过去种种都已烟消云散,最后,只留下这一院美丽纯洁的花。 * “裴清。” 裴明疏叫住出门的人,“有时间吗?” “什么事?”裴清冷冷淡淡的,拿他一贯的态度对待裴明疏。 “有些事,我想找你聊聊。”裴明疏的语气很郑重其事,裴清的表情像是在思考,片刻后,他道:“吃完饭。” “好。” 裴清出门了。 裴明疏双手插在兜里,轻叹了口气,回身转进大厅,向着莫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回到楼上继续翻看那本被他合上的书,过了约摸几分钟后,他又听到楼下有车在发动的声音,他拿着书走到阳台,看见家里的车开走了。 裴明疏站在阳台,神情若有所思,他沉浸在思绪中,却不料过一会儿车又回来了。 裴明疏打电话叫司机上来。 “是小尹,他说他想回家看看,他自己叫了车,不麻烦我们,就送他到了大门口。” 裴明疏点了点头,书摊在他的膝盖上,他用手指抚摸了下光滑的书页,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了,你去忙吧。” 司机关上门,裴明疏重又低头看书,可惜书页上的英文字母像是突然变得杂乱无章起来,眼睛看了,头脑中却没读出来意思,裴明疏用手指按了下眉心,轻叹了口气后拿起手机又拨了电话。 “嗯,你去看一下,不要靠得太近被人察觉。” 过了一个多小时后,裴明疏收到了回复。 “是的,二少那辆车就停在楼下,我按照您的吩咐,没敢靠太近。” “好,你等在那里,看他们多久出来。” 裴明疏坐在沙发里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派去的人说二少和莫尹出来了。 “你也回去吧,小心别露了形迹。” “是。” 裴明疏挂了电话,深锁眉头。 他想起莫尹第一次回家已经是在几个月前,之后便时不时地“回家”一趟,他又叫来司机问莫尹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回去的,得到的答案是去年十一月,裴明疏几乎是一愣。 居然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那俩人难道就一直在莫尹家里幽会? 裴明疏手指轻轻在鼻下摩挲,神情悠远地皱了下眉。 晚餐时,裴明疏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判断裴竟友应该是还没察觉,裴清和莫尹掩饰得也不错,看不出什么特殊。 “明疏,你最近空闲一点了?”裴竟友温和道。 “是不大忙。”裴明疏应道。 “这样的话,那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去和章家那个小女儿去吃顿饭?” 裴明疏怔了怔,他还没回答,裴清就站起了身,“我吃好了,”裴清看向莫尹,“你吃好了吗?” 莫尹低着头轻点了一下,手轻轻放下了筷子。 裴清推了莫尹的轮椅离开。 裴明疏看着两人离开,裴竟友也同样注视着两人离开,说道:“阿清跟莫尹现在也相处得不错了。” 裴明疏道:“小尹性格好。” 裴竟友笑了一声,“也是,难得有人能受得了阿清那个臭脾气。” 裴竟友继续问道:“你呢?怎么样,去见见人?” 裴明疏摇了摇头,“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考虑结婚的事,先把公司的事处理好吧,爸,你慢慢吃,我也吃好了。” 裴竟友道:“吃这么少?” 裴明疏笑了笑,手按在桌边起身。 电梯还停在五楼,裴明疏按了电梯上去。 裴清还是老样子,靠在窗边看风景,手里还拿着支口琴,裴明疏记忆力很好,一眼看出那天在莫尹房间里裴清手上拿的就是这支口琴。 是莫尹送他的生日礼物? 裴明疏不由在心中笑了笑,莫尹对他和裴清那么区别对待,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只是以为两人年龄性格相仿更聊得来一些而已。 “裴清。” 裴清头也不回道:“说吧。” 裴明疏也不在意裴清的态度,他就站在离裴清不远不近的距离,道:“你和小尹和好了?” 早上的时候,裴清就大概猜到裴明疏要跟他聊什么。 这出于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但他的确猜对了。 裴清转过脸,冷淡道:“我们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裴明疏已经习惯了裴清对他这种不友好的态度。 裴清不是只针对他,对谁都是这样。 他了解过裴清十三岁之前的经历,穷苦、落魄、遭人非议的童年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影响,他能理解,即使裴清是他父亲的私生子,即使裴清对他从未有过对待兄长该有的尊重,他也不会去在意。 可是事关一个无辜的莫尹,裴明疏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莫尹是他接回来,是他给过承诺的,他不希望看到莫尹再遭遇什么挫折。 “裴清,”裴明疏道,“我想确认一下,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裴明疏的表情还是一样温和,只是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种压迫、控制很自然地就泄露了出来。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其实他的不在意正是来自于不屑,他安排周围的一切,因为他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更智慧、更正确,他所做出的决定和安排即是真理一般的存在,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不易察觉的傲慢。 这一点,裴清感受多年,深有心得,从一开始的不爽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无动于衷。 “我做什么,好像也不需要经过你的批准。” 裴清的表情些许挑衅。 “当然,你可以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事,但前提是——” 裴明疏顿了顿,“你知道如果被父亲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裴清一言不发地看着裴明疏。 裴明疏神色微肃,“我这不是威胁,是提醒。” “谢谢,我会小心一点的。” 裴清看上去还是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裴明疏难得地有些动气,裴清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真正所在。 “你是认真的吗,对小尹?” 裴清冷冷一笑,“这你好像也管不着吧?” 裴明疏也冷静下来,将那股莫名的气压制住,平和且客观道:“他是个男孩子。” “这我当然知道。”裴清不在意道。 “那他的身体呢?他有残疾,”裴明疏道,“他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考虑过这一点吗?” 裴明疏的表情分明地流露出了关心,他很关心莫尹,很在意莫尹,因为莫尹再受不起打击,所以他特意来提点裴清,提醒裴清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不能去伤害到莫尹,因为他判断以裴清的能力,也根本无法负担和莫尹在一起的代价。 话虽然没有挑明,但意思已经从他的表情、神色中传达了出去。 这种裴明疏式的好意,光从字面意思上听起来可真是残忍。 裴清笑了笑,他笑得有些诡谲,“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裴明疏没想到裴清会难得地听一次他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些许,“那就好。” 交涉结束,裴明疏转身下楼。 等电梯下去之后,裴清从窗台上跳下去,拉开了窗旁通往室内的小门。 门后是莫尹,双眼通红,静静地看着他,双手死死地抓在轮椅上。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裴清蹲下身,复述道:“他说你是个男孩子,还是个残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让我好好考虑。”眼神中分明讥诮。 莫尹一言不发,心说裴清现在这样,可真比他还像个反派,不枉他这么努力地引导他。 “妄想症治好了吗?” 裴清话音落下,莫尹抬手扇了过去,被裴清一把抓住了手腕。 裴清手背上还有浅淡的疤,是那天莫尹死死地抠在他手背上留下的。 裴清侧过脸,“他看不上你,就拿我撒气?” 莫尹咬紧牙,死死地忍住眼眶里的泪,“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这样?你是讨厌我吗?还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裴清攥着他的手腕,眼睛定定地看着莫尹,莫尹眼里有强忍的泪,自尊似要破碎却又苦苦支撑,挣扎又可怜。 莫尹用力去抽手,裴清抓得很紧,莫尹几番抽不出来,身下的轮椅跟着发出摇晃的响声。 突然,像是意外的,莫尹的手腕擦过了裴清的唇角。 温暖而细腻的触感一闪而过,裴清手掌蓦地一紧,莫尹也是浑身一震,抽动的手腕就僵在那里。 裴清抬起眼,凤眼斜挑,高挺的鼻梁靠在莫尹的虎口,他注视了脸色僵硬的莫尹片刻,视线相撞,里头仿佛有千百种纠缠可供解释,可真要解释,却又好像解释不清。 莫尹猛地垂下脸,他低头再次抽动自己的手腕,这一次,很快就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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