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楫舟道:“我每日的熏香都是王福全在管,日日相同。如果熏香有变化,王福全是会告诉我的。现在你说我身上的味道不一样,那问题就一定不是出现在我身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在别的地方沾到的。” “今日我去的地方中焚香的场所只有一个——”萧楫舟顿了顿,似乎是一点都不想说出接下来的话、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但齐滺已经知道了萧楫舟那个不愿意说出口的答案是什么:“太后娘娘的万安殿?” 萧楫舟沉默不语。 那就是真的了,这个事实背后透露出来的隐喻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味深长—— 荜茇是产自印度尼西亚的香料,但却不是焚香用的高雅之物,而是普普通通的食物香料,有着使用价值和药用价值,但真的没见过谁是用荜茇来焚香的。 不是因空气中飘荡的焚香而沾染上的味道,那么萧楫舟身上是怎么沾染的这种味道? 隐隐约约间,齐滺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故事:“然后呢?” 可是这一次,面对齐滺的问话,萧楫舟却不肯回答,反而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和你说的,我们一起去洛阳玩,你觉得怎么样?” 齐滺:“……” 齐滺真的很想吐槽萧楫舟转移话题的生硬,忍不住都想劝一劝萧楫舟没事的时候就多看书,尽量让自己的言行婉转一点。 但是看着萧楫舟脸上些微的尴尬与窘迫,齐滺顿了顿,还是说道:“听闻洛阳牡丹花好看,我想看。” 萧楫舟:“……” 隆冬十月,齐滺要看春日才有的牡丹花。齐滺从未提过这样过分的要求,萧楫舟知道,自己这是把人惹毛了,连忙道歉:“好好好,你想看什么都行,我这就让王福全去准备,好不好?” 萧楫舟顺着话说,齐滺反而不好意思任性了,他耸耸肩,道:“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看,我有正事问你。” 他抬起眼,滴溜圆的杏眼不眨地盯着萧楫舟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洛阳?” 萧楫舟:“……” 齐滺慢悠悠地说道:“当初你和我说,建都一事干系甚大,为了避免某些贵族狗急跳墙,你甚至阻拦我去新都视察,怎么现在反而要带我一起去新都了?” 萧楫舟:“……” 被自己的话术堵住的萧楫舟半晌无言,他低眸看着齐滺,却看见齐滺一副必须要听到理由的坚定神态。知道自己不给出一个理由,这关是过不了了,萧楫舟叹了口气,说道:“侯虔收到密报,洛阳新都出了点问题。”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齐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洛阳新都的建立事关萧楫舟之后所有的政/治蓝图,就连齐滺的许多想法也打算在迁都之后就开始实行。 一旦洛阳新都出了问题,不但这些想法蓝图要无限期延后,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宣布失败这个事实还会让百姓对萧楫舟失去信任,萧楫舟的帝王威严也将荡然无存。 想通了关跷,齐滺的声音中都开始带着几分焦急:“新都那边怎么了?” 萧楫舟的眉眼都低沉了三分:“你还记得你当初定下的策划吗?规定原洛阳城因为要被拆除,因此洛阳新都会按照这些百姓家中现任的格局,在新都中给百姓留下相应的住房。” 齐滺点头:“记得。” 这条规定当时齐滺也是思考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决定加在策划上。 洛阳旧都的选址在齐滺看来并不是十分完美,因此齐滺在和工部、兵部的官员做了详细的勘探之后,最终决定在离洛阳旧都不远的位置建造洛阳新都,建立一座齐滺吸纳了古今中外无数建造历史经验的、能够真正达到长治久安留存千年的古都。 重新建造一座新城所耗甚大,为了节约成本、减少浪费以及外部阻力,齐滺决定效仿大兴城与长安城的关系,拆了洛阳旧都,将能用的材料继续用在洛阳新都上。 只是这样一来,居住在洛阳旧都的百姓就会面临无家可归的窘境。齐滺综合各种利弊得失,最终还是决定在洛阳新都划分区域,在洛阳新都给洛阳旧都的每一个百姓同等面积的住房。 齐滺自认这是自己想到的最好的“拆迁方法”,但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将所有事在预先就安排好一切,计划在实行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因此听到萧楫舟这么问,齐滺的第一想法就是:“我的策划出了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萧楫舟摇头,神色暖了几分,“我知道,你都是为百姓、为国家好,才打算修建出一座全新的、真真正正可以长久地做一个国家都城的城市。” 萧楫舟善意的恭维齐滺很好地get到了重点,他没有被萧楫舟的善意谎言与顾左右而言他所蒙蔽,反而几乎是在萧楫舟的话音落下的刹那,就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执行出现了问题,对吗?” 想一想历史上对贵族老爷们与贪官酷吏的描述,齐滺大致猜出一个可能:“他们贪污了百姓应该有的住房面积?还是巧立名目向百姓收钱了?” “都有。”萧楫舟的声音都冷硬了几分:“侯虔传来密报,那些修筑新都的官吏拿着很多年前洛阳旧都在户部建档,一丝一毫地比照百姓家产面积,将这几年百姓自行扩建的面积一刀砍掉,还低买高卖,榨取百姓身家。” 齐滺神色一冷。 萧楫舟的话竟然还没有说完:“而且他们以洛阳新都修建了新的下水道体系与其他便民设施为理由,向这些百姓增要钱财。侯虔那边的数据是,他们要钱几乎是平民百姓之家一年的收入。” 齐滺直接摔了茶盏:“一年的收入?他们怎么敢!” 当初齐滺之所以一力推行修建新都而不是修缮旧都,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大梁的下水道系统不完善,排放的污水全部靠道路两侧水渠。 这是时代的技术局限性导致的,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有更好办法去处理生活废水。 但这种处理方式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污水处于明面之上,时间长了难免臭气熏天。而且各种垃圾堆放在排污渠中,还容易滋生蚊蝇与老鼠。 蚊蝇老鼠多了,造成的后果可不仅仅是偷东家米吃西家粮,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容易传播疫病。 大梁的医药体系并不发达,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疫病的传播,现在还在实行分餐制。一旦疫病真的传染开,在这个时代,那就是一城一城的死人。 综合所有的考虑,齐滺决定修建新都。而新都既然决定筹备,为了稳定民心,齐滺便吸收后世的一些城池建设的经验,建立了很多的便民措施。 但是这些,齐滺是从未想过收费的。 平民百姓兴亡皆苦,再富裕的朝代,只要是专/制统治下的封建王朝,普通百姓手里的钱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娱乐。只要没有饿死人,那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太平盛世。 因此,关于这些措施,齐滺再三下达文书,要求洛阳方面不准就此向百姓收费。结果没想到,河南郡守与洛阳县令明面上给了他肯定的答复,背地里竟然敢阳奉阴违。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让他们一年的收入全部上缴,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哦,怎么不能呢?”齐滺甚至是堪称冷漠地说,“他们没钱了,可以掠之于民嘛。” 萧楫舟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滺的情绪波动得这样大。 在他的记忆里,齐滺一直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仿佛世界上再多的丑恶与污浊都不会污染他内心深处的纯净。 齐滺就像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天外来客,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干净与天真。 第一次,萧楫舟感受到了齐滺这样明显的愤怒,感觉到了齐滺激动的情绪与浓烈的情感。 萧楫舟知道,这个适合自己应该是和齐滺一样愤怒的才对,他应该想齐滺之所想,急齐滺之所急,与齐滺感同身受。 可是这一刻,萧楫舟却发现,他的心底第一个升起的想法竟然是窃喜—— 窃喜齐滺的身上有这样浓烈的情感波动,让齐滺一下子从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谪仙,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芸芸众生。 只是萧楫舟再自大也明白,如果这个时候他在齐滺的面前笑了出来,齐滺绝对会对他很生气。因此萧楫舟憋住心底最真的想法,脸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说:“这群贪官,迟早屠刀落下一个不留。” 齐滺跟着附和:“他们真应该晚生几百年,生在那个官员俸禄低到可怕的大明朝,尝一尝官员俸禄不够吃饭、但贪污五两银子就要斩首的滋味。” 齐滺显然是气急了,话说得都口不择言起来。 萧楫舟为了安抚他,也跟着附和:“你说得对,按照《大梁律》,官员贪污受贿也是要被处刑的。我看五两银子这个数目就很不错,咱们把那些人都揪出来,一个个全砍了。” 齐滺:“……” 萧楫舟放纵他的任性,反而让齐滺冷静了起来。回过神的齐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别了,你又不是朱重八。” “朱重八?”萧楫舟咀嚼着这个名字,回味道,“是那个砍了所有贪污五两以上的官员的皇帝?我哪里比他差?” 齐滺:“……” 齐滺悄悄地抬眸,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明显是故意在等萧楫舟给他点没什么用的保障。 看到做出这副神态的齐滺,萧楫舟差点被气笑了。但想知道自己在齐滺心里究竟差在哪的心理占了上风,萧楫舟到底还是满足了齐滺的愿望,说道:“说吧,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生气的。” “这可是你说的。”齐滺挑眉,看意思竟然是再要萧楫舟的一个保障。 萧楫舟都无奈了:“对,我说的,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萧楫舟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诱哄:“可以了吗,我的齐大人?” “我的齐大人”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怪怪的,听得齐滺心里都隐隐闪过几分异样。 但萧楫舟已经在催促,齐滺只能按下思考这种异样感觉的想法,对萧楫舟说道:“他是开国皇帝。” 等了许久,齐滺也没有说第二句话来,萧楫舟才不得不承认,齐滺拖了这么半天,想说的竟然就这么一句话。 萧楫舟不可置信:“就这?” 齐滺点点头,看起来竟有些乖乖巧巧的样子:“就这,难道还不够吗?” 萧楫舟:“……” 齐滺解释道:“他的开国皇帝,身上带着金戈铁马戎马江山的气势,自然说一不二,想杀谁就杀谁。帝王一怒,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 “但你不一样了,”齐滺耸肩,“你是从父亲手里继承江山的二代,贵族们都不服你。你敢兴起大狱血流成河,他们就敢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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