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滺还在思考东宫十率多鲜卑人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就听到萧楫舟说:“而阿兄当初选的那些鲜卑人中,很多并不是彻底归顺大梁、成为大梁臣民的,而是以附属族的身份,成为了大梁的羁縻州县。” 羁縻州县。 听到这个词,再联想到眼前发生的事,一个并不美好的猜测在齐滺的脑中逐渐成型,并成功地让齐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第118章 江南柳 齐滺的目光移向山坳里正在操练的叛军, 突然问:“他们会这么做吗?” 萧楫舟沉默一瞬,才说:“很正常,不是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良久, 齐滺才问:“羁縻州县就这么想要独立吗?” 萧楫舟:“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他们眼里, 只怕我大梁是欺压他们、侵略他们的恶霸。” 齐滺:“……” 齐滺发出了灵魂之问:“当初不是大梁侵略的他们吗?” 萧楫舟当场反驳, “当然不是!当初西北小国被突勒侵略,东北小国被高丽侵略,是大梁打退了突勒与高丽,才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后来这些小国穷得叮当响, 才主动成为了大梁的羁縻州县。” 齐滺真诚地说:“我问的是南方的羁縻州县。” 萧楫舟:“……” 萧楫舟陷入了许久的沉默:“这和大梁有什么关系, 南方的事都是南楚搞的。” 江南地区少民比北方还要多, 尤其是益州与交州, 羁縻州县相当大的一部分都集中在这里。而这些少民是怎么成为大梁的羁縻州县的,萧楫舟也不知道。因为自从大梁攻破南楚都城之后,这些少民就成了大梁的一部分。 萧楫舟只能说道:“自从始皇攻破百越起, 这些人就是华夏的一份子。自古以来的事,怎么能说是侵略。” 齐滺:“……” 很好, 这个心态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 华夏的范围看的从来不是土地疆域,而是文化;华夏也从来不是一个地理名词, 而是文化代号。学习华夏文化的人,就是华夏的子民;流传华夏文明的地方,就是华夏的领土。 齐滺了然:“我明白了, 这些羁縻州县不老实,还是书读得不够多。回头多建几个书院,多让他们读点书就好了, 省得一天天的就知道找事。” 萧楫舟煞有介事地点头:“崔泽拿羁縻州县独立, 让这些世家子弟和他造反。还是蠢了些, 确实是要多读书。” 说着,萧楫舟摸了摸齐滺的头:“别生气,给我几个时辰,告诉他们谁才是他们的爹。” 齐滺一脸嫌弃:“谁愿意当谁当,反正我不愿意当。” 萧楫舟:“……” 萧楫舟转头冲身后的何维招了招手。何维见到萧楫舟的动作,立刻拨开眼前的树枝,走到萧楫舟身前,问:“上差有事吩咐?” 萧楫舟问:“你不会给朕下个套,和崔泽玩一手瓮中捉鳖吧?” “朕”这个字都出来了,这其中的警告何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当场就苦了脸:“陛下,你给臣成千上万个胆子,臣也不敢。今日陛下若是出了分毫意外,天下人不得把我们余杭何氏撕了?” 之前萧楫舟白龙鱼服,江南纵然有消息得知皇帝陛下可能微服访江南,但也找不到萧楫舟的踪迹,故而何纶一开始根本没想到,眼前的两个人就是白龙鱼服微服私访的陛下与都察院院使。 可现在,临安的府兵被抽调一空,这么大的动作,谁还不知道,皇帝陛下现在在临安掀起了大风浪? 若是萧楫舟薨在虎啸山、逝在临安,届时群龙无首天下大乱,每一个想要分一杯羹的野心家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打着给陛下报仇的名义,瓜分了整个余杭何氏。若是余杭何氏都没了,一切筹谋又还有什么意义? 何维再蠢、余杭何氏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在天下眼睛都盯着的时候给萧楫舟使绊子。不然萧楫舟只需要一个眼神,其他世家就能把余杭何氏分而食之。 眼见何维还不算太蠢,萧楫舟也算勉强放下了心,道:“朕将院使托付给你,他若掉了半根毫毛,朕唯你是问。” 何维连连道:“陛下放心,臣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会保证院使大人的安全。” 萧楫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何维觉得身上在不停地冒冷汗,萧楫舟才施施然地收回了目光。他转身看向齐滺,帮齐滺整理了一下衣领,唇畔动了动,却不知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倒是齐滺想得开,说了一句:“早去早回,小心安全。” 萧楫舟抿唇不语。最终,萧楫舟又摸了摸齐滺的头,说:“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齐滺乖乖巧巧地点头,唇畔两个浅浅的梨涡甜得腻人。 何维在一旁看着这二人黏黏糊糊,只觉得自己牙疼。 萧楫舟招呼胡湘调兵,何维帮齐滺整理出了一个勉强能坐人的地方,招呼齐滺坐下,之后才说道:“院使大人不必担心,陛下少入军旅,区区八千叛军,还不够陛下玩一个回合的。” 山坳里传来厮杀声,齐滺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他问何维:“我有一个问题。” 不等何维反应,齐滺便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出卖崔泽?” 何维一愣。 齐滺:“若是你想让陛下死,你绝对不会将我们引来这里。既然这个局面不是对着陛下来的,那便是冲着崔泽来的。当初和叛臣纠缠不清,怎么如今想要割席了?” 良久,何维苦笑一声:“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院使大人。” 齐滺面色微冷:“我和陛下都不是傻子。” 何维:“院使大人应该知道,想让一个家族长盛不衰,就要在皇位更替的时候减少站队行为。谁当了皇帝都要用我们,我们何必兵行险招?” “可是,几年前不同啊。雍明太子是先皇的慕容皇后的嫡长子,而陛下不但是前朝公主所出,身上还带着突勒的血脉——谁能想到,雍明太子会有被废的一日?” 齐滺问:“你们余杭何氏和雍明太子绑得很深?” 齐滺本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可是他却没想到,面对这个问题,何维竟然沉默了很长时间。 齐滺:“???” 就在齐滺忍不住做出其他猜测的时候,何维终于开口了:“院使大人可能以为我们余杭何氏和雍明太子没有婚姻关系便可以随意切割,但实际上,我们余杭何氏和雍明太子的关系,比院使大人和陛下想得还要更深。” 齐滺不禁眯起了眼:“你肯说?你父亲也同意?” 何维苦笑:“今日不说,难道他日陛下就不会知道吗?真有陛下查出来那日,余杭何氏只怕就要到头了。” 说到这里,何维反问:“下官曾听院使大人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听了这句话,齐滺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句话不论什么时候都算数。” 何维:“……” 何维差点没哭出来:“院使大人,你就别逗下官了。” 见人都要被自己逗哭了,齐滺这才道:“说说看是什么事。律法不是不讲人情,我们大梁民风开放自由,不搞酷律苦民那一套。” 得,还是什么都没说。何维被齐滺搞得一点脾气都没了:“院使大人你真是……算了,事到如今,哪里还敢隐瞒。” 何维幽幽一叹:“我们余杭何氏有一座盐场。” 何维本以为自己说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然而面对这个何维自以为天都要被捅破了大秘密,齐滺的表现却很平淡,他甚至只是“哦”了一声,其他的连问都没问。 何维:“???” 何维震惊:“院使大人,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齐滺:“我和陛下都懂,虽然盐铁都要求官营,但往前几十年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你们没有暴利贩盐哄抬盐价,我和陛下原本也没打算追究,打算过一阵子和平赎买你们的盐场的。” 何维:“……” 何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被齐滺轻飘飘地揭过,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结,又问:“如果我们余杭何氏手中有白先生留下的制糖秘方呢?” 糖是战略物资,在关键时刻可以治愈伤口,《大梁律》上也确实有明文禁止私人随意制糖。想要制糖可以,但需要先行报备。而很显然,余杭何氏报备的制糖与他们真实的制糖不是一回事。 齐滺却依旧轻飘飘地说:“甜菜制糖是吗?我和陛下看过了,你们制的糖还是挺不错的,价格也还算亲民。要考虑将作坊并入国企吗?你们制糖,朝廷运输,负责将糖送往全国。五五分账,如何?” 何维:“……” 见何维不说话,齐滺道:“嫌少?国企的事现在是吴连雪负责的,到时候你们和他谈,他三分利都不会给你们。” 何维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院使大人,余杭何氏对你们而言,是不是已然没有半分隐瞒可言?” 齐滺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你看,你们怎么将粮食运到虎啸山供崔泽养兵的,我们就查不到。” 听了这句话,何维先是笑,随即又是苦笑:“当初为了盐糖,余杭何氏依托于雍明太子,结果却将把柄留在了崔泽手中,故而家父日日不安,生怕陛下哪日知道怪罪下来,连累余杭何氏全族。” “下官真是万万没想到,陛下心胸竟然如此开阔。”何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表情来,“若是早知陛下会轻轻放过,我等何须受崔泽的威胁逼迫?” 然而齐滺却慢悠悠地说:“陛下心胸开阔?你想多了。盐和糖的事我们不予追究,一是因为你们开办这些产业的时候还在乱世,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东西,随意收缴到底不好;二则是你们供给百姓便宜的盐糖,也算是一件利国利民好事。” “但是吧……”齐滺拉长了声音,“你们向百姓随意收税供给叛军,这可就不是贩卖盐糖这样的小事了,等着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何维:“……” 何维想哭。 何维苦兮兮地唤了一声:“院使大人……” 齐滺却十分冷漠地摆摆手:“叫爹也没用。崔泽拿来威胁你们的当真只有贩卖盐糖吗?少打马虎眼,怎么不说说你们这些年贪污受贿、兼并土地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得有迟早都得吐出来的准备。” 何维当真是被训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见何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齐滺给完巴掌,也想起来要给个甜枣:“想开点。现在陛下还要用你们,不会赶尽杀绝的。就算有朝一日用不着你们了,也不会卸磨杀驴的。” 这个安慰还真有点用处,何维的脸色勉强好看了那么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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