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以往在宗门,他总是那个被欺凌和嘲笑的对象,后来学会了反击,也只是让身上遭受了更多虐待和毒打。 偶尔有人大发善心帮助他,也是一副同情和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最见不得那种模样,好像他是一坨卑微的泥,而对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仙人,凭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正常的态度和他说话…… “这、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如果后来没有做到,我、我要你好看!”余继轩凶巴巴地说。 许若凡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矮矮的个头,瘦骨伶仃的身躯,满脸的淤青,欲言又止半天,终于道: “……好的。” 余继轩心想:他怎会这样淡定,一定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杀手锏,否则他这样威胁他,换做是那些无涯峰的人,早就抽他的大耳刮子了,这人却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还需小心才是。 “前、前方有一处地势较缓的坡,我们看了好几日,那是地崖边上最缓的坡,人力可以攀爬,上去之后恰好有一个小村庄,还可以稍作休息。” 余继轩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用余光偷觑许若凡,生怕他突然暴起,把自己处理了…… 许若凡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左右看着,认真记着路: “方才我见那几名弟子身上都带着钩索,我们可以就这样空手爬上去吗?” 余继轩:“只要不怕死,怎么都可以。” 许若凡扭头看他:“?” 余继轩凶巴巴地瞪了回来:“怎、怎么,你竟如此胆小怕事?” 许若凡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我可惜命了。” 余继轩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你打算怎么办?” 地崖凶险,他一人绝不可能原路攀爬上去。 他需要许若凡的帮助…… “我得回去了。”许若凡抬头看了看天色。 “什么?”余继轩是真的慌乱了,“回哪里、回去做什么?” “渊生气了。”许若凡静静地说。 不知何时,弥散在崖底的黑雾,变浓了。 明明是阳光普照的白天,整个山谷却笼罩在一股阴沉灰暗的雾色底下,眼前静立的青年,也有些看不清了。 余继轩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黑雾:“渊、渊?这黑雾,是渊放出的?” 许若凡摇了摇头:“不,这黑雾,就是渊。” 一定是刚才那些进山的人,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放轻脚步。 渊……醒来了。
第9章 渊是真的生气了。 祂在地崖之下,沉睡多年,耳边从来没有这么吵闹过。 那些闲杂人等闯进祂的地盘,在祂头上踩来踩去,一直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像一群烦人的麻雀,不停地叫叫叫叫叫叫叫—— 已经好多、好多年,祂没有睡过这么平静、安宁的一觉。 往常,祂的梦境充斥着火焰、兵戈与无法瞑目的亡者,可这一次,祂居然梦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像是晨光、山茶花和炒鸡,还有一个温暖柔软的白色人影…… 可这些擅闯禁地的吵闹麻雀,轻而易举地,打破了祂的享受。 不仅如此—— 醒来后,怀中的祭品,居然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差点脱离祂所能掌控的范围。 暴躁的恨意像是一颗火星子,随风滋长蔓延。 很快燃烧成了一片熊熊烈火—— 渊决定,杀了这些人。 许若凡很快察觉,虽然黑雾渐浓,凝成一堵厚厚的墙壁,阻止他继续向外走,可是并没有瞬间把他扔回原来的山洞。 相反,中间的浓雾稀薄了些。 雾色似乎正向着洞穴所在的方向快速聚集。 隐隐有来自地狱般的低语和尖啸,自不远处响起。 许若凡的心沉了一下。 这场面他可太熟悉了。 只是上一次,他是被困在黑雾中心的人,而这一次,他是旁观者。 ——渊,要大开杀戒。 余继轩心慌得不成样子,疯跑了两步,被那堵黑墙死死拦住,无法再向前,他扭头看着许若凡:“我们该怎么办?”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可能要饿上一天肚子;第二,和我一起去找渊,看看是什么情况,可能会……”许若凡顿了顿,“死。” 余继轩琢磨了一下许若凡话里的意思,心想:这人一定是趁机甩掉我这个拖油瓶,才用死来威胁,我才不上这个当。他好像对地崖很了解的样子,紧紧跟着他,必定死不了…… 他当机立断:“我和你过去!” 许若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余继轩还有点魄力,难道是书里的什么重要角色吗?只可惜他之前看书根本没有记事,根本不记得这号人物了。 不管怎样,多一个人,或许也能多一点底气。 两人脚步加快了些,几乎是小跑着往黑雾的中心而去。 许若凡魂魄几乎被渊给吸空了,体力本就不支,这一通猛跑,差点没背过气去。只是他实在不敢停,怕晚了一步,要见到一地死状可怖的尸体。 若他还要被困在地崖几日,他便要与这些尸体共度几日…… 余继轩整日上蹿下跳地躲同门的巴掌,体力比许若凡好上不知多少倍,只是他也精得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脚步,只跟在许若凡正后方,死死维持着半米的距离,明明有余力,却不肯再多往前半步。 许若凡转头白了他好几眼,他只当看不见。 待他们终于赶到黑雾的中心,许若凡果然看到,漆黑深沉的雾色之中,已然倒下了一大片人影。 灰扑扑的凡间剑,仍是好端端插在小土包上。 以凡间剑为中心,每向外一步,便倒了一个人。 十几个无涯峰和铸剑山庄的弟子,毫无生气地倒在凡间剑周围。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的跳。 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余继轩见状,却反而忘了什么是害怕。 他径直蹿到年长无涯峰弟子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 “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也有今天!” 年长无涯峰弟子因他这一脚突然坐起,竟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余继轩吓了一跳,哆嗦着后退半步。 许若凡心中一喜,忙过去,撑住他的身躯,探了探鼻息:“太好了,还活着。” 年长无涯峰弟子半眯缝着眼,看着许若凡,嘴唇疯狂地颤抖,面上是极度恐惧之色:“……渊、渊……” 许若凡:“我知道你想说话,但你先别说。好好休息。” 年长无涯峰弟子眼一瞪,乖乖把嘴闭上了,眼角淌下一滴无助的泪。 许若凡见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便将他安放在地上,打算看看其他人的伤势。 然而,黑雾中,那种被什么东西死死注视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许若凡顿住脚步,轻叹一声,凝视着眼前那片包围而来的、幽深无边的黑雾。 “祭品……你……想逃离……我身边……” 黑雾中嘶哑断续的声音,尤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汹涌而来的……悲伤。 许若凡被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撞了一下心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脚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动,低下头,只见一股黑气自他脚底蔓延而上,缓缓勾缠住他的身躯…… “只有撕碎……才能永远留下……吗……” 渊太喜欢昨夜的梦了。 那些温暖、明亮的东西,虽然断断续续又毫无章法,可是一幕幕,竟然给祂带来了满足安宁的感觉。 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是抱着祭品入睡的。 或许,只要把祭品撕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就可以永远拥有这样的梦境…… 许若凡感觉自己的四肢正被湿润的黑雾拉扯着,关节一阵阵的疼痛,身不由己的疼痛。 祂是真的想要撕碎他啊…… 头疼。 许若凡艰难地开口:“你不爱吃……炒鸡了吗?” 渊的动作微微一顿,竟是止住了。 像是犹豫起来。 许若凡正松了一口气,那种四肢被拉扯的感觉又袭来了。 “吃了……炒鸡……祭品就会……离开我……”渊低声说。 许若凡欲哭无泪。 他怎么感觉渊比之前更难缠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我没有离开你。你知道什么是散步吗?” 渊的动作又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困惑。 许若凡趁机小心地把四肢往回收了一些,终于不再有那种被极限拉扯的感觉,轻轻吐出一口气: “散步就是……人类的一种有益身心的运动,人会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这样心情就可以变好。人类都需要散步,我刚才就在散步,这并不是我要离开你这里的意思。” 渊试图理解他的话。 良久:“你……没有……要离开?” 许若凡不喜欢说谎。 但这一次,他不敢说实话—— “我没有要离开,渊。” 他的语气是那样真诚。 黑雾轻轻涌动着,逐渐平静下来。 漆黑厚重的黑雾,轻盈了许多。 “那就……好……”渊说。 许若凡陡然放松下来—— 幸好,渊是可以沟通的……祂好像并不如原书中所描写的那样残暴不堪。 “若你离开……我会……找到你……撕碎你……”渊说。 许若凡泪光闪烁:“……好的。”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 渊果然是无法沟通的…… “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渊的声音逐渐变远了。 周围的黑雾,重新变得疏淡了些许。 虽然仍是灰蒙蒙的,好歹,能看清前路了。 许若凡看到,余继轩坐在地上,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渊居然没有动余继轩。 许若凡合理怀疑,祂根本就没注意到余继轩的存在…… “你看到了什么?”许若凡问。 余继轩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从那黑雾中出来……毫发无伤……” 许若凡苦笑:“你差点就看到一坨碎肉了。” 余继轩惊恐:“渊要杀你?那祂为什么又放过了你?” 许若凡叹息一声。 他或许可能看透另一个人的想法……可看不透一团黑雾的想法。 他转头望了望身边横七竖八倒地的人们:“收拾一下,能救活的,都给他救一救吧。” “喂,小偷,你没有回答我!”余继轩追着他问。 许若凡已经埋头救起人来。 他也看不出这些人究竟受的什么伤。有的人是惊厥昏迷过去,有的人因为胸口卡着血,呼吸不畅,濒临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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