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能听到远处隐约的议论声。 “作孽啊,怎么会是许家公子?许老爷子一家放弃功名,镇守地崖,唯一的儿子却要遭这罪……这世道,当真是好人无好报,祸害遗千年啊!”有人扼腕叹息。 “别胡说!小心‘那东西’在底下听着呢……” “是啊,祭品就是祭品!许家子又如何?天道要他献身,就算他是皇子,也得献身!”另一人不服气地说。 “怎么说许家也是镇魔世家,献祭了许家公子,定能把那妖邪之物镇住,往后我们就不必再这么担惊受怕了……”有人充满期待地猜测。 许若凡心情原本百味杂陈,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这个想法很有趣。 若不是他隐约记得,“渊”正是在这次“进食”之后完全苏醒、为祸人间,他只怕要上前拍拍那人的肩膀,感谢他的话很好地安慰到了自己。 镇魔世家又如何?在底下那东西的眼里,不过是食物罢了。 食物,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 鲜红的轿帘动了动,缓缓抬起。 顾轩宇站在几丈之外,以破天剑挑起了轿帘。 许若凡看到轿子正停在悬崖边上,分明是大喜的红色,却比那妖异的红土要黯淡几分。 不远处的地面,刻着半个残缺的法阵,是用某种已经发臭的动物鲜血,混合金粉绘制而成,原始而残忍。 “去吧,记住,许家上下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顾轩宇说。 许若凡身形一顿,苦笑着点点头,低头从轿里出去。 还没站稳,一个身着奇异文彩的长袍老人撞了过来,撞了他一个趔趄。 对方苍老的脸庞几乎贴在他的面前,双眼直勾勾看着他,鹰钩似的鼻子近乎贴在他鼻尖。 “国师,国师,您慢点呀。”两个小童赶了上来,着急地说。 那个被称作国师的老人没理会小童,只死死盯着许若凡,暴突的双眼放出精光: “愤怒吧!愤怒吧!越是愤怒的祭品,才越是甜美……” 他的声音苍老可怖,合着手中摇铃,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许若凡:“……” 这个国师好像有点什么大病的样子。 “那我可能一点也不甜美了。”许若凡自语道。 许若凡他,并不愤怒。 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他现在掉头就跑,或许还能活下去。 可顾轩宇不会放过许崇威和赵婉儿,一旦他逃走,许家上下,必遭灭门。 若他心一横,踏进眼前的阵法,只怕再也出不来了。 他虽然有本事在剧情铁律下保命,却还没有本事到,可以直接与异世的超自然力量抗衡。 许若凡不怕死。 可是,当他闭了闭眼,想起这一世相处不过十几分钟的爹娘,有些眷恋地叹息一声。 他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 “献祭的时候,渊……会出现吗?”许若凡问。 国师神秘地笑了笑,神情充满了惋惜: “上一次的祭品、上上次的祭品,都入不了‘祂’的眼。渊仍然沉睡着,未曾睁开眼。过去,我们会把祭品推下悬崖,送入祂口中。” 许若凡皱眉:“推下……悬崖?” “不过,你不一样。” 国师微笑,摇了摇头,抬起手,以手为梳,温柔地为许若凡梳理长长的黑发。 许若凡毛骨悚然,微微偏头躲了过去。 国师倒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许若凡,摇起手铃,笑意更深,皱纹随之爬满了脸颊: “你,是真正的祭品。” 许若凡还未来得及深思国师的话,下一秒,国师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神情变得空洞而苍白,苍老突起的浑浊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许若凡。 好似透过他,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未来—— “‘祂’正疯狂地渴望着你………” 国师一甩摇铃,凑到他耳边低语: “‘祂’将把你撕碎,每一寸骨血,揉进‘祂’自己的身体……” 寒意从许若凡的脊背窜起,他的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 视野一角微微一花,是一小阵七彩的眩晕。 国师说完,后退两步,抽离的神态逐渐恢复正常,仰臂大笑: “哈哈哈哈哈……愤怒吧,愤怒吧!越是愤怒的祭品,才越是甜美……” 他又说这句话了。 许若凡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奇怪的不安感。 与此同时,他趁着国师不注意,略微抬手,勾了勾食指。 悬挂在国师腰间的宝石匕首,突然动了动,挣脱挂环,像长了脚似的,哒哒哒落入地面,冲到许若凡面前,跳进他的手心。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除了飘在顾轩宇身旁的破天剑灵。 “主人,主人,你快看那里啊!”它举起小手,疯狂摇晃顾轩宇的肩膀,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这时候的顾轩宇,还没有成长到可以看到剑灵的修为,他正仔细观察着阵法外围的土壤,看是否有异样之处…… 许若凡面带歉意地朝破天剑灵一笑,在它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国师的宝石匕首快速收进怀里,藏了起来。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 如果过一会儿,他会被推下悬崖,那么他在下落的过程中,把匕首插进崖壁,稳住身形,待上一阵,等悬崖上的这些人散了,再悄悄攀爬上来逃走。 这样,许家既不会被灭门,他也能活下来。 然后在假死状态下,顺理成章地远离剧情、避世隐居。 ——一切简直过于完美。 国师对发生的事情全无所觉,抬头看了看天色: “子时马上就要到了。去吧,让我看到,‘祂’有多么渴望你……” 不知何时,小童们已将整个阵法绘制完毕。 他们额上点着朱砂,灵活娇小的身躯围着许若凡转,把一条黑色的、涂满金粉和动物血的长带,缠绕在他身上。 许若凡暗暗挣脱了些许,为自己赢得更多活动的空间。 高悬的明月,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淡淡的血雾…… 献祭开始了。 国师苍老干瘦的手,像一道桎梏,牢牢钳住了许若凡的手腕,指甲割破他的食指,将鲜血滴在法阵之上。 滴答,滴答—— 许若凡捂住刺痛的伤口,脚步踉跄,踩入阵法之中。 他的鞋底沾了一点红色,不知是红土,还是那粘稠的黑红血液。 国师手中拿着摇铃和符纸,绕着阵法舞蹈,时而呢喃,时而高歌,白发凌乱,神情癫狂。 许若凡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把手放进怀里,握住了那柄宝石匕首。 顾轩宇冰冷的眼眸紧紧盯着许若凡。 许若凡丝毫不怀疑,一旦他表现出任何的逃跑迹象,对方就会对许家满门直接下杀令…… 众人皆屏息等待着,就连远处围观的人群,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然而,一遍,两遍,三遍…… 一直到国师颠来倒去地把同一段仪式重复了五遍,周围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国师的神情由迷醉投入,逐渐变得清醒,和掩饰不住的失望。 许若凡猜,如果不是现在还是祭祀中,国师大概要冲进阵里,揪着自己的领子,质问他“你是假的吧”“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生”之类的话。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众人都不约而同放松下来的时候,周围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夜色变得莫名地浓稠。 血月消失了。 细细碎碎的星光,不知何时悄然黯淡下来。 如墨一般的黑暗,悄然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这黑暗,不是纯粹的黑暗。 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阴暗的存在。 许若凡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得暗暗捏紧了匕首。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自那席卷而来的黑暗中出现了。 或者说,“祂”,便是这席卷而来的黑暗本身—— 下一刻,寒风呼啸,所有的黑雾陡然收缩,尖刺般袭向了法阵正中的许若凡! 许若凡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短暂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黑雾中的存在—— “祂”在尖叫。 或者说,“祂们”在尖叫。 无数道绝望的、癫狂的、狂喜的、愤怒的声音,自他脑中响起,重重叠叠,轰然交响,又莫名地汇聚成和谐的低语,好似恳切地对他诉说着,又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祭……品……” “……我……的……祭品……” 这一刻,许若凡明白了—— 国师说得没错,“祂”,果然,想要撕碎他…… 物理意义上的,撕碎。 “‘祂’来了,‘祂’来了!”此时,国师浑浊的眼眸泛着泪光,凝视着面前的黑雾,神情癫狂而满足…… 顾轩宇的衣袍猎猎而动,他飞快地执起破天剑,捏起几个剑诀。 下一秒,许若凡所在的原始阵法外围,亮起一圈金色的、无暇的光圈。 那是顾轩宇提前在此布下的七杀阵。 一旦阵法被激活,阵内的活物将在瞬息间死去。 他要把“渊”,斩杀在复苏之前,守护世间太平。 而许若凡,将会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连带牺牲品…… 许若凡并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金色阵法的危险。 只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个。 他的本能告诉他,比起七杀阵的杀意,此刻包裹着他的黑雾,更加需要全身心应对……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想要在这种祭祀的过程中找到剧情的夹缝……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事。难怪系统一口断定,当渊来临,他一定会在生死之间做出选择。 现在后悔,确实是来不及了。 等这件事情过去,如果他还活着,绝对绕着所有的剧情走…… 层层涌现的金光,禁锢住阵法内的黑雾。 许若凡不安之下,抽出怀里的宝石匕首,护在自己身前。 与此同时,他所穿喜服上绣的道道金线,也一同迸发出金光…… “呵……你……也要杀我……” 黑雾中的数道声音仍在低语,好似就在他耳边。 “祂”声音里的受伤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悲鸣之声,让许若凡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我没有想要杀你……” 许若凡摇头,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可他忘了,只有神志正常的人,才可以用言语交流…… “……死……吧……我们……一起死……” 他听到,“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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