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景年在翰林院当差,云廷有时会来京,他甚至不进京城,他在京郊有别院,其中一个还是温泉别院,约着景年外出游玩,在别院住上几日,放松身心。 有时候云廷不在,景年心情不好,或是贪凉或是想泡温泉,也会自己打马过去。 那庄子上伺候的下人,都认得景年,对他比对云廷还熟悉。 不过每次来,待不了太久,时间最长的一回也不过月余。 景年请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假,每日他去翰林院,傍晚云廷来接他,两人一起在京城寻摸那些好味的馆子,遇上好酒,当然也要尝一尝。 若是晚上太晚,偶尔会在云廷府上住下,第二天早上云廷叫他起床,再送他去翰林院。 如果不是云廷只送他到门口,景年几乎有一种回到国子监的感觉,两年同窗,两年同舍,朝夕相处,这份深情厚谊,是旁人再比不上的。 上回云廷来京,已是半年前,他每次来京时间并不固定,景年不知道兄长是如何知道的。 陆景堂没回答他的问题,眼睑微垂,面无表情。 景年不敢吱声,虽然陆景堂很善于隐藏情绪,但景年了解他的阿兄,此时是兄长正在思索问题,不能打扰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陆景堂才开口:“明日我和你一起上丁忧的折子,陛下不一定会同意,但你一定要坚持,我会想法子送你回去,记着,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慌,没有收到我口信,不许回京。” 他这么说,景年反而一下子害怕起来:“阿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听这话音,好似京中要发生什么变故似的。 “慌什么。” 陆景堂淡然道:“不过是离得远,消息不畅通,担心你听风就是雨,让人骗了。” 景年半信半疑:“我哪有那么好骗。” 陆景堂反问一句:“那你说,京中能出什么事?” 景年支支吾吾:“皇子夺嫡什么的,他们斗得那么凶……” 陆景堂垂眸道:“他们斗他们的,陛下安在,还能捉了我去不成。” “是、是哦……” 景年尴尬地笑了两声,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陆景堂看着幼弟一无所知的笑脸,心下叹气。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哪怕几个皇子斗得再凶,只要陛下还在,就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可谁能想到,平日身子还算康健的昭明帝,一夕之间就瘫了。 口不能言,不良于行,储位之争瞬间白热化。 五皇子登太子位,奉旨监国,二皇子不服,暗中谋划逼宫。 行事之日,消息泄漏,五皇子提前埋伏了人手,将二皇子瓮中捉鳖。 正当五皇子得意之时,却发现他也不过是一只螳螂,还有黄雀,在后面等着他和二皇子拼得两败俱伤。 大皇子和三皇子以及六皇子不知何时联合起来,两人虐杀了七皇子,弄残了四皇子,八皇子恐惧之下,为了保命纳头臣服。 他们将五皇子和一众后妃,堵在了宫中,两方人马拼杀,血流成河。 五皇子的人马在之前二皇子的垂死挣扎中损失不小,最终还是“黄雀在后”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以及六皇子占据了上风。 这两个一个虽是皇长子,却因生母卑微不受重视。 一个明明跟二皇子是同一个外家,就因为二皇子的母妃是嫡女,他的生母是庶出,不但没能得到徐国公府的支持,反而还要为二皇子这个兄长鞍前马后,替他铺路。 一个恨,一个怨,两人毫不留手,手段残忍血腥。 六皇子是整个宫里的小透明,他年岁和五皇子相近,跟他的跟班一般。 可他是皇子,哪有皇子这么窝囊的! 那一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人都不敢多提,但后宫多了几个疯妃,四皇子残废,自此一蹶不振,体弱多病的八皇子直接被吓病,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最受昭明帝和太后宠爱,自幼跋扈的五皇子自然也没落着好,他那样的刻薄性子,小心眼又记仇,还有昭明帝作靠山,几个兄弟,哪个没在他手上吃过亏。 曾经这是五皇子最得意的事,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只要他和其他兄弟起了冲突,大部分时候,父皇偏向的都是他。 可曾经做下的恶,如今都成了催命符。 三皇子对五皇子的怨恨,几乎要跟他对二皇子的恨相媲美。 大皇子更不用说,欺负他最多的就是五皇子。 六皇子这个年龄跟五皇子最相近的皇子,在宫中待遇天差地别,若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是假的。 三人在这方面达成了一致,他们当着昭明帝和云贵妃的面,对五皇子施以酷刑。 他们没杀五皇子,只是为了留着他折磨出气。 陆景堂的那场梦,是围绕他自己做的,那一夜他并未亲身经历,甚至当时也不在京中,只是后来零零散散收集到了一些信息。 只知道大皇子和三皇子背后,还有曾经安王的影子。 安王曾是昭明帝皇位最大的竞争者,先皇属意的继承人,后来夺位失败,被昭明帝圈禁,却不知道他在宫中、禁军之中还埋了多少钉子。 一夜天翻地覆。 第二日,不光朝臣们懵了,昭明帝自己大约也很绝望。 他仅有的八个儿子,最疼爱的那个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二儿子死在了老五手里,大儿子、三儿子还有六儿子联合起来,杀了他们的弟弟老七。 四皇子残了,要在大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中间选一个继位,他一个都不愿意。 可是没有别的选择了,除非他甘心将好不容易夺来的王位传给宗氏旁支。 所以昭明帝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各地驻军进京勤王都没理由。 就当大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以为尘埃落定,他们三个准备再内斗一番争那个位置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云廷从哪弄出一批人杀进了宫。 禁军被他们来回内斗几乎搞废掉,如今尚未恢复平稳,底下人马各为其主,三个皇子还互相安插内奸,一乱起来,甚至不知道该听谁的。 云廷的人手数量虽然远比不上禁军,但个个皆是精兵,武器也十分精良。 他又不需要把所有禁军都杀了,擒贼先擒王,他只要把那三个皇子控制住就够了。 当着昭明帝的面,云廷亲手杀了他的三个兄弟,写好的圣旨,昭明帝自己用印。 虽然不知道昭明帝是如何接受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想来以云廷的性子,也不需要他接受,反正朝臣是挺难接受的。 不接受也没法子,八个,不是,九个皇子,除了云廷,只剩下残废的四皇子和还瘫在床上养伤的五、不,六皇子宗琅。 宗琅虽然没残,但听说身上的肉被削掉许多,云廷显然也没有谦让双生兄弟的意思,他和宗琅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差。 以前大家还想不明白,明明是表兄弟,也没利益冲突,往后五皇子若是登临大宝,他还得在表弟手下讨生活,为什么要将关系闹那么僵。 现在终于清楚了,感情云廷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设身处地,换成是他们,他们也不乐意啊! 话说回来,陆景堂梦里是这么个经过和结果,但现实已经发生了许多变数。 最简单的,梦里陈朔迷恋七公主,他阿爹掌着五城兵马司,五皇子利用他窃了兵马司的权,大皇子等人占据上风的时候,陈绍身死。 陈朔因为父亲的死愧悔难当,一意孤行去刺杀三皇子,事败被擒,连累着想救他的林鸿方也下了大狱。 林鸿方这把年纪了,怎么经得起折腾,直接死在了狱中。 可现实里,陈朔已经和陆蓉成亲,甚至不在京中。 五皇子少了陈绍手里的这部分兵权,还能打得赢二皇子吗? 这些年因为景年,他也没少跟云廷打交道,他记得梦里云廷根本没在京中待多久,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一年。 他大部分时候在外练兵——旁人都不知道云廷那支天降奇兵从何而来,是哪里练出来的见过血的战士,可陆景堂知道。 嘉应府连着海,云家在发家封侯之前,就是当地豪商,偷偷做着海贸生意。 云家发家之后,背靠着云贵妃,海贸生意便光明正大,规模越来越大。 可云廷他不光管生意,他私下养了私兵,养兵花钱,云廷作为锦乡侯世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更别说,他的船队还在外岛发现了几个金矿银矿,私下开采出来,用不完的银钱。 云廷将他手里的人放出去练兵,山匪海盗,海岛土民,都是他的磨刀石。 除了他带入京城的那批人手,云廷手里还有一支强劲的海军。 后来倭寇侵犯沿海,就是云廷的那批海军为主军,痛击了倭寇。 其实如果陆景堂愿意,他完全可以凭借梦里的记忆改变更多的事,甚至影响皇位更迭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没有,或许从他内心深处,还是盼着,真正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云廷。
第402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青山绿水,白墙绿瓦,朗朗书声,怡然自得。 耳边是孩童清脆的读书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案上,暖洋洋的,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咚咚!” 窗棂被人轻扣了两下,景年倏地睁大眼睛,扭头看去,是他一个族叔,如今在族学里处理后勤杂事。 他回乡为祖父奔完丧后,留在了家乡为祖父守孝,族学里有人来请,请他去为学子们讲书。 陆景堂这些年没少给族学投入,扩建校舍,延请名师,还买了许多祭田充成族产,他们一脉的声望,已经远超族长一脉。 不过族长也不介意,族里能出两个状元郎,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他们陆家眼看着发展起来了,现在阖族上下都依靠在陆景堂这棵大树之下,巴不得他枝繁叶茂,哪会有人给他找不自在的。 陆氏族学也今非昔比,不过一个开蒙族学,已经出了一个三元及第,一个状元,还有两个进士,这些年陆续还有人中举。 虽然不如景年等人,在他们这个小地方,也能称得上一句学业有成的举人老爷了。 因此陆氏族学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求学之地,许多举人、秀才,还有富商,都很愿意将自家孩子送到陆氏族学读书。 景年在家待着无聊,他在为祖父守孝,不好四下游玩,想着兄长为族学投入良多,他现在还在吃他阿兄的喝他阿兄的——翰林院薪供实在不高,要么怎么说清翰林呢,这个清,大概也是指“两袖清风”的清。 于是便应了邀请,去族学讲学。 原本族学里的意思,是只让他给那些要应考的学子讲学,就没几个学生比景年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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