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方都不肯打破沉默的情况下,最终还是由谢寅优先放下了手中用以伪装的兵书。 “你来投奔我,不是一个好主意。”谢寅道。 听见这话,唐演也微微收回从缝隙里看风景的双眼,他转过头看向谢寅轻笑了声:“怎么说?” “谢家早已是没落的老牌贵族,即便有什么权势在本朝也早已颓败。现在的唐家有唐严致这个副相坐镇,可谓如日中天,不管我准备留你多久,你往后也必然是要回到唐家去,在此时因为一时之气而得罪唐家,若你往后还想要唐家助你在前程上一臂之力,这举动就实在不值当。” 这分析倒是没错,市井间因唐演投奔谢家一事吵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的谈资那都是放在唐家庶子和谢家那病弱小将军是怎么认识上面。 但只要是有心人,很快就能意识到唐演此举究竟有多么蠢笨。 唐家势力在朝堂中风头正盛,不管到底是不是庶子,只要沾了唐家的边,那就自然会有人想要巴结。 谁也不知道唐演会不会得唐家欢心,所以京都的大部分人现在还正处于观望之中。 可偏偏京都的这盘棋还没开始下,唐演就先自己掀了棋盘,一点等待的机会都未留给京都那些心眼子多的人。 “唐家到底还是我家,哪里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即便是我投奔于你,为了面子,他们也不会就这样将这件事轻松揭过。”唐演笑吟吟说:“不过此举也正好,能叫人看出来哪些人是真心待我,哪些人是牛鬼蛇神,想要在暗处生生撕咬下我的肉来。” 说“真心待我”四字的时候,唐演还将满是笑意的视线放在了谢寅的身上,显然这句话就是对谢寅说的。 谢寅仿佛并未听出唐演的弦外之音,他皱眉摇头,明显是不认同唐演的说法:“京都的人大多拜高踩低,你现在还未正式入京,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这样直来直去确实出气,可要是当真得罪了唐家,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只怕——” 会比在安河镇上还要惨淡一些。 这句话谢寅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唐演此时乖张又耿直,实在是一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气势,他倒不想让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浇熄了这股子韧劲儿。 唐演听谢寅话说一半便就猜到了谢寅还想说些什么,他轻笑了两声:“不是我不懂京都里面的弯弯绕绕,而是京都的人不懂唐家的弯弯绕绕。” 唐家这么多年的内宅事宜大多是唐若儿在掌管这件事,除却与唐家交好的亲信,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回事。 唐演故意将自己投奔谢家这回事闹得满城皆知,为的就是将唐若儿这只始终蛰伏的毒蛇硬生生从藏匿的深渊里面拽出来拖到所有人的面前。 让唐家后宅里所有人都看看,这披着羊皮的狼究竟藏得有多深。 庶子回家是件大事,前生这件事唐演因着自己的手残废喜怒无常,错过了揭穿唐若儿最好的时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唐若儿早已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这件事对她唐若儿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影响,最后前世唐若儿交出唐家的权利是她主动的。 想来那个时候开始,唐若儿便就已经搭上了唐家政敌的船,准备更上一层楼了吧。 思及此,唐演不由回想起前世他刚回到唐家时候的事情。 前世时候他进入唐家的府邸过程谈不上好,和今生一样,唐若儿的确是派人去安河镇将他接了回来,也同样是将他安置在了菩萨山上说是要先学习学习京都的规矩。 那时候唐演带着一只残废的手回到京都,学习京都规矩这件事想来也都是经过唐家人耳朵的,唐若儿将面上功夫做得很足,教书先生和礼仪先生都是从宫中请来,最次也是上好书院里面的夫子。 浩浩荡荡的教习队伍在京都人眼皮子底下出发,结果还没有半日就统统被他这个“粗野的市井之民”给气得吹胡子瞪眼,个个都上门说是教不了。 在外人看来,是他这个从外地来的外来客不懂事,竟然半点都不知道家里人对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只有唐演知道,在前生那些所谓的教习先生都是如何端着架子。 明知他右手残疾,却非要他用右手书写练字。 分明知道他是偏远镇上来的,教习的时候又故意将他行礼姿态与宫中的皇子或者其他贵族少爷们相比,硬生生要把他踩到比尘埃还要低的泥地里面去。 一旦他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与委屈,那些人便就会爆发出比他还要大的怒火,摔门而去,只在京都众人眼里留下一个他这从小地方来的不识大体的形象。 不过当时唐演在安河镇里面就已经被查家的人养得畏畏缩缩,面对这样的污蔑与脏水却还要兀自保持自己所谓傲骨不屑争斗,嘴巴也笨得恍若是一个从未张嘴说过话的哑巴。 索性便就日日夜夜瘪着一张脸在庄子里混吃等死,直到唐家人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接回去为止。 彼时唐演也同京都人以为整个唐家的后宅是唐夫人胡璇樱在掌管,面对胡璇樱这位真正的当家主母便涨开了满身的倒刺,一扫懦弱个性,满心满眼都是要在唐家老夫人的面前“揭穿”这名看上去面慈心善实际对自己坏事做尽的大夫人。 唐演还记得自己当时满腹委屈跪倒在老夫人的堂中,红着眼睛怒斥:“孙儿在外数十年,日日夜夜在查家受尽欺凌,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接人,大夫人却刻意安排人辱骂嘲讽孙儿,现在做什么还要在这装菩萨心肠!” 他字字珠玑,当后宅众人的面将胡璇樱指责的一无是处,将在场的人说得脸上都变了神色。 那时候他还为自己揭穿了胡璇樱虚假面具而沾沾自喜,全然忽视了唐老夫人眼中的愤怒和胡璇樱眼底的失望以及唐若儿眼中的幸灾乐祸。 “三公子是路途遥远,累坏了身体,还不知道事理,还不适合认祖归宗,就暂且不进唐家祠堂拜见列祖列宗了。” 唐演还记得当时胡璇樱木着一张脸对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更是直截了当地引爆了唐演当时心底的怒火。 唐演怒骂:“你就是单纯不想让我好过!不想要我回唐家,若是如此,你将我接回来是要做什么?你只是为了给父亲交差罢了!胡璇樱,你当真是恶毒!” 这要是换做是别家庶子这样说当家主母,怕是当场就会被赶出唐家。 可当时的胡璇樱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就径直离开了。 那失望的眼神在后面的十几年里成了唐演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与胡璇樱的关系也正是因这一回,再无回转余地。 当时的唐演甚至还不明白,为何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却无人相信,最后满堂皆空,走在离去队伍最后的就是唐若儿。 唐若儿一身青色外袍,面上柔弱,又适时小声对唐演的怒气添上一把难以浇熄的油。 “三公子,您可千万别生气,大夫人这么做自有自己的道理,您现在右手有疾,唐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您赶出去,叫你生死由命的。” 轻飘飘一句话,唐若儿就将自己藏在了唐演的盛怒之后。 想当时,唐演还误以为那不过是唐若儿的关心。 谁会想到,这么一句看似关心的话,其实恰好就是锁上当时唐演与唐家交心的门锁呢? 后面也如唐若儿所想,自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在安河镇中的事迹也因后来的安河水患事件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不过唐演想,既然唐若儿要挑拨离间,即便是没有水患一事,在安河镇中的事情,她肯定也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蠢啊。 真蠢啊。 能被人三言两语挑拨,不晓得事情原位便就妄下定论,甚至为此伤了真心待自己的人。 等到后续唐演知道安排自己回京事宜的人都是唐若儿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他在拜见祖母的时候就已经在众人面前落下了胡璇樱的脸面,要是再多说唐若儿一个字,那唐家的人只会越发觉得他就是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没有半分本事的无耻之徒。 前生唐若儿下了一盘挑拨离间的好棋,毫无疑问,今生的唐若儿是还想要利用唐演的无知、胡璇樱的信任再重演一遍。 可惜今生的唐演不会再如她所愿了。 唐演微微叹了口气,他坐直身朝着谢寅伸手,用两指贴着谢寅因关心自己而紧皱起来的眉头轻抚开。 这姿势让两人身体面对面贴近许多,至多也就是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 “本来身体就不好,心情得保持舒畅。”唐演轻笑道:“我的事您不必忧心,用不了多久,唐府就会有人来接我了,届时我只需谢小将军替我演出好戏就是。” 谢寅一愣,大概是没明白唐演的意思,只觉得落在自己眉心的指尖温度发热发烫,让人难以忽视。 “这件事只能是您来帮我,其他人我实在是信不过。” “……我为何要帮你?”谢寅沉声问。 只听对方不急不慢,弯着一双狐狸般的眼眸,指腹还在自己眉间轻轻点上了几下:“因为我知道您对我呀——有真心。”
第22章 我想让你活 就像是唐演所说的,唐家很快便就派了人来。 和之前安排唐演居住在菩萨山的那波人不同,现在在谢府门口抬轿子等着的都是老夫人叫来的唐家老管事。 “您就在这边稍等,咱们已经差人去唤唐公子和我家公子出来了。”谢管家笑眯眯的,说话语气都十分张弛有度,可见也是个能人。 “诶,没事没事,这接我家公子回去的事情,到底还是我们唐家的家事,还是不叨扰谢大公子才好。” 老管事摆手,言语里表达很是清晰,他只管接唐演,不想打扰谢寅。 可那谢管家是什么精明人物,只掀了下眼皮,全然当做自己是没听见。 老管事见状,也不好明说,遂也就跟着沉默了起来。 负责来接人的唐家老管事在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在唐家做工,也算是对唐家忠心耿耿了一辈子,就连唐严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现在在唐家做最多的事情也就是和几个熟稔的婆子在老夫子院里陪老人家逗趣解闷,再或者是做些不影响的粗活。 换作以往,这种下面的杂活都是不会分派到他手上来。 今日本该是他休息,趁着这机会准备去市集买些家里缺的柴米油盐,结果这一去,就在街道上听了满肚子闲言碎语回来。 这老管事在唐家有几十年时间,自然也比外人更加清楚唐府里面的事情,不过三两下,他便就从那传闻里面拆解出些有用的信息来——那就是有人传唐家刻薄接回来的三公子,将人一直养在外面,是刻意要给这三公子下马威,这三公子不忍受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自己跑到了京都谢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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