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殿下悲哀地想着,谁知老天爷偏要雪上加霜,卧房的门被推开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朝门外看去,齐齐与谢昀对上了眼。 “……” 郁祐眼前一黑,被谢诏用锦被盖住了。他听到门口传来颇为尴尬的一声轻咳。 “我敲门了,没回应。”谢昀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处说,“本不想打搅你们的,豫王府来人了,说请殿下速速回府。那两个小厮都在前厅候着呢,为兄只能勉为其难来传个消息,并非有意搅了你们的……咳,咳。” 谢诏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披了衣裳才回话,“知道了兄长。” “嗯,那什么,兄长还是要提点你两句。虽然你们二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可这日上三竿的,院子里难免有婢女小厮经过,叫人听去了不好。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暂时还是收敛些的好,莫叫人发现了。改日可寻个僻静雅致的地方私会。” “谢兄长指点。” “……” 等谢昀关上了门,谢诏连忙掀开被子,救下了欲把自己闷死的豫王殿下。 “兄长他不会乱说的。”谢诏分外真诚地道。 呵,是了,你们兄弟狼狈为奸,自不会乱说。 “父亲那里,我会慢慢同他讲明。” “讲明什么?你我之间……清白得很,有什么可讲明的。”郁祐梗这脖子,试图挽回所剩无几的清白。 一刻钟后,“面色红润”的豫王殿下,穿着一身宽大的缎衫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房门。 在前厅等候已久的小德和怀恩见了迎上前,而后用一种怪异地目光瞧着他。 “殿下……” “本王昨日醉得有些厉害,便在客房多歇息了一会儿。叨扰了。” 谢昀笑容可掬,春风满面,“殿下客气了。” 郁祐压根儿不敢瞧他,也不敢看谢诏是不是跟在了身后,一头钻进了备好的马车。 车厢里,三人都不说话,怀恩低着头,面色有些惨淡。比以往更加沉闷。小德则是一脸的贼相,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时不时地偷瞧一眼,郁祐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污秽。 “本王只是借宿一宿,并未做别的。” 小德嘴咧得更开了。 “你要再露出这般下流的神情,就给本王下去拉车。” 小德撇撇嘴,“殿下,不是小人故意惹你生气。咱们还是会府换件领子高些的衣裳,再说瞎话吧。” 郁祐背脊生寒,“铜镜。” “殿下,要不还是别看了吧。” “拿来!” 小德从箱箧里捧出铜镜,摆在郁祐面前。 只见那原本光洁白皙的脖颈上,印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有的像亲的,有的像嘬的,甚至还有半个牙印。分不清哪些是昨晚留的,那些是方才弄上去的。 远远瞧这像是受了什么刑。 “咣当”一声,铜镜摔在了车板上。 “殿下,其实不用这般害臊。谢二公子方才将堂上的小厮和婢女都清退了,除了我们,没有旁人瞧见。” 不多时,马车在街口停住。小德哭丧着脸,下了车,解开一匹马儿的绳索套在了自己身上。朝着豫王府的方向,奋力进发。
第47章 临危受命 郁祐匆匆下了马车,老管家迎上前,看见他身上的衣裳愕然一怔。又不敢耽误了正事,来不及多问什么。 “殿下,宫里来旨意了,宣殿下即刻进宫面圣。” “何人传的旨?” “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 郁祐眉心一皱,前几日才进宫请过安,如今陛下亲信登府传诏,只怕是出事了。 “本王去更衣,即刻进宫。” 郁祐换了件不大显眼的高领便服,坐在台前,闭目深思。 小德手脚利落地替他梳发,玉簪拔下,一头青丝散乱。 “殿下,您这簪子……” 郁祐睁眼,目光落到桌案上的麟纹白玉簪上。昨日他赴宴时戴的是支翠玉簪。 大概是谢诏搞的鬼,昨晚趁着他醉酒换了簪子。 好生幼稚。 “殿下是不是在谢小将军处弄混了啊?” 郁祐将白玉簪往案上一拍,“换一支。” 与以往不同,宫门前的引路太监将郁祐领往偏门小道。绕了不知多少回,过了许多郁祐都不曾见过的暗门。正是宫里最为繁忙的时辰,他们却没有碰上一个宫人。 到了承恩殿前,小德被拦下,“豫王殿下,陛下有些话要同殿下私谈。 郁祐点头,小德退至一旁。 朱漆大门骤然打开,漫出些松香,等郁祐跨进,大门又严丝合缝地闭上。叫人无法窥见殿中的任何一角。 “豫王殿下,陛下等您多时了,请随老奴来吧。”大总管欠身,历经风云变幻,宫变时尚面不改色的宫廷大总管此刻却像是憔悴了许多,沧桑的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色。 “有些事耽搁了,劳烦公公带路。” 大总管掀起一帘又一帘的纱幔,不知何时,原本巍峨富丽,金碧辉煌的承恩殿变得昏暗阴森,越往里走,松香越浓。从户牖照进的日光已所剩无多,行至软榻前,几乎瞧不见榻上的人。 “臣弟拜见皇兄。” 过了一会儿,透过帷帐,传来虚弱低沉的声音,“来了啊。” “老奴告退。” 沉寂的大殿,只剩下了榻上和榻前的两人。 周帝似是想起身,稍一动作,便咳嗽起来。心肝脾肺都跟着发颤。 郁祐掀开帷帐去扶,看到榻上的人有那么片刻的惊愕。他这位英明神武,殚精竭虑十余载的皇兄,仿佛在一夕间苍老了。 未及知天命之年,两鬓已然斑白。面色萎黄,背脊佝偻,没了往日君临天下的凛凛之态。额角添了数不清的皱纹,眼下乌黑,像是病入膏肓,嘴角兀自耷拉着。 床榻上,依稀可以闻到血腥气,只不过被浓厚的松香给遮盖住了。 油尽灯枯,郁祐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个词。 “皇兄……”他抚着周帝的背,说来讽刺,着是他们兄弟两人最为亲近的一次。 一国之君,不能叫任何人揣测出心思。喜怒不可言说,好恶无从推敲。他永远得是高坐明堂之上,威震四海的天子。 哪怕是行将就木,也不能叫血脉至亲侍奉在侧。 君臣相忌,早就盖过了骨血相亲。 周帝沉沉地喘了许久,握住了郁祐的手,混沌的眼睛间或一轮,看向郁祐。 “子衿啊。” “臣弟在。”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活不了几日了?”他每说一句话,都好似要费极大的气力。 郁祐一顿,“皇兄洪福齐天,有上苍庇佑,自会万寿无疆。” 周帝轻哼了一声,像是在笑,“万寿无疆……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万寿无疆。不过是自个儿骗着自个儿。” 他又轻咳了两声,堪堪忍住。 “皇兄今日找你来,是想听你说几句真话,也有些事想托付给你……咳咳,子衿,皇兄想问问你,憎恨过皇兄吗?” 郁祐默然,并未即刻作答。 恨吗?过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先帝子嗣并不多,却也能挑起一场暗潮汹涌的波涛来。天家子弟,有几个能不被那诡谲的暗流吞没。独善其身从来都是奢望。 夺嫡之初,郁祐尚是个咿呀学语的娃娃。每日想着的只有殿里小厨房做的糕点,宫殿檐角上的琉璃小兽还有树上的鸟窝,那个偷偷给他糖吃的宫婢姐姐。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和二哥在父皇面前互敬互爱,出了大殿却冷眼相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吃了他午膳的老太监再没出现过。 后来大哥不见了,三哥没了。身边的人慢慢地离去,寻不见任何的踪迹。 等郁祐再大一点儿,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他开始不学无术,那些世家纨绔做什么,他便学着做什么。白日里太傅留的功课得放到夜声人静时,偷偷地琢磨,第二日还要装作贪睡的样子,两手空空去国子监。想看什么书,得私下悄悄地看,不能让人瞧见。 不用几年,皇宫内外就都晓得了这位小皇子是个十足十的废物草包,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简直有辱皇室颜面。 等到他的二皇兄坐稳储君之位时,郁祐的纨绔之名也做实了。 民间话本已然开始写他耽于男色,淫乱宫闱的秘辛了。 也就是如此,郁祐磕磕绊绊,全须儿全尾儿地活到了当朝陛下登基,封了个有名无实的王爷,赐了不多不少的家底,供他继续玩乐。 这一路郁祐都做得很好,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真就是个废物点心。也正是如此,不管他的二皇兄有没有辨出真假,最后都没有出手。 大好年华,不能建功立业,表面恭敬的人们,背地里恨不能戳烂他的脊梁骨。有了心仪之人,却无法堂堂正正地上前说一句喜欢。在对方的眼中,他永远是个浑浑噩噩、好色无能的断袖。 恨吗?或许是恨过的。 良久,郁祐才开了口,“我记得儿时的第一张弓是皇兄替我拉开的。第一回骑马是皇兄抱着我。那年的中秋,皇兄带我放过纸鸢,喂我吃过桂花糕。” “作为臣子,臣帝希望皇兄万岁安康,作为胞弟,我希望二哥无病无忧,承欢膝下,岁岁长安。” 周帝苍白且暗淡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满是血丝的混沌的眼中沁出一点湿润。抓着郁祐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是皇兄对不住你。” 曾经,他对这个幼弟也是动过杀心的。 可如今,他老了,没了当年的决绝,再也狠不下心来。看着几个儿子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好似当年的场景又重演了一遍。 他开始害怕,害怕这倾注了一生心血的江山交付到不堪之人手中。害怕骨血相残,大周宗室凋零。 “以你的聪慧该是猜到皇兄想说什么。” 郁祐不多思忖,平静地道:“皇兄是想叫臣弟辅佐新君?” 周帝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皇兄只想问你一句,这大周的江山,你可护得住?” “……臣弟无能,窥不得天机,算不得运数。但无论何时,都当谨记自己是大周宗室,愿以萤烛,增辉重光。护大周太平安定。” 郁祐出宫时,又下起了春雨,雷声隆隆。车夫急急地鞭着马,往豫王府赶。路上行人一哄而散,霎那间,瓢泼大雨浸润了尹都六十四条大街。 回府时,天色依然晦暗,暮色阴沉沉地往下压。 郁祐喜欢绵绵酥雨,却厌恶隆隆作响的雷雨。 “殿下,小人睡地铺陪着您吧。”小德铺好松软的床铺,听着外头骇人的雷声,不大放心地询问道。 他家殿下自小就怕打雷,外人不晓得。可他贴身伺候了十多年,亲眼见过雷雨天郁祐裹着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样子。虽然如今没有小时候那般怕得厉害了,但每到雷雨天小德还是会来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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