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祐被安排在独席,帐纱半掩,既能看到台上的歌舞,又不吵闹,从下边望不见此处在作什么。 倒是有心了。 自他去大理寺上任以来,逢人总要被扯着寒暄几句,有巴结讨好的也有试探想看笑话的,很是烦人。 小德扶着他落了坐,没站多久便开始东张西望。 “在找什么?”郁祐抿了口酒,挑眉看他。 “那个……殿下,我……” 郁祐顺着他的眼神瞧去,是远处的几个小婢女再斟酒。 终究是儿大不中留啊,豫王殿下如是想道,转而挥了挥手。 “谢殿下!”小德一溜烟儿地跑了。 怀恩上前,跪坐在郁祐身旁,给他斟酒布菜,“殿下。” 郁祐接过酒樽尝了一口,轻轻地拧起了眉,“这酒……” “殿下,可是这酒有问题?” “倒也不是,”郁祐放下了酒樽,“只是本王喝不惯米酒。” 豫王殿下的酒量是常年混迹勾栏酒肆练出来的,寻常的酒徒,还喝不过他。只有这米酒例外,略尝几杯,就生了醉意。 “那小人给殿下去换壶酒。” “不用,咱们就在这坐上小半个时辰,然后就打道回府。” “是,殿下。” 郁祐看着外头的人来人往,并没有发现谢诏的身影,于是暗暗松了口气。可他并没能太平多久,一个粗粝的声音响起,“豫王殿下。” 来人生了张气虚血亏的脸,眼下淤青像是十天半个月未曾睡过瞧着二十六七的年纪,眼睛却是浑浊,藏着些淫光。 他挑起郁祐的纱帐,丝毫没有敬意地行了礼。 “原来是尚书公子啊。”郁祐轻蔑地回了他一句。 这家伙同他是旧仇,前年在坊间听戏时,这厮仗着自己是刘尚书的幼子,光天化日就强拉着人家清倌儿陪酒,手叫不规矩,还要将人掳回府去。 正巧那清倌儿与郁祐还说过几回话,便哭求着他救命。 豫王殿下也不客气,仗着自己臭名在外,索性将这下流货色打了一顿。等尚书府派人来问罪时,他才晓得这家伙的孽根坏了。在榻上躺了一月有余,之后便不举了。 当时郁祐只觉得快活,想来是这小子作恶多了,遭了天谴。可这仇也算是结下了,还有传闻说这刘公子暗地里买凶,要找郁祐报仇,被刘尚书拦下,这才作罢。 今日这模样,怕是来寻仇。 “许久未见豫王殿下,没想到今日有缘,在此处碰上了。” 郁祐瞥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两人,笑道:“倒也不是有缘,只是刘公子将养在府,不曾宴游,这才没见到本王。” 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自从那事之后,刘骏羞于见人,以养病为由整日躲在尚书府中不愿出门。 听了这话,不光是刘骏,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变了脸色。 刘骏咬牙切齿,攥着酒杯双目通红地盯了郁祐许久,才开口道:“是啊,这不是一出来就给殿下贺喜来了吗。” “听闻殿下破获了一桩大案,陛下亲赐提刑察司。该是要好好敬殿下几杯,你们两个愣着作什么,还不快给豫王殿下敬酒?” 两人赶忙上前,对郁祐伏礼,“草民张元。” “草民周兼。” “见过殿下。” 说完两人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是要灌他? “豫王殿下不会不赏脸吧?” 郁祐以指扣杯,碰了碰又松开了手,目光一抬,嚣张道:“本王为何要赏给你脸?” “你……”刘俊情急上前了半步,看样子是想上去掐死郁祐。怀恩上前就要挡,被郁祐拉了回来。 忽然他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稍稍一愣,变了脸,讥讽道:“是啊,殿下自是不肯赏脸的。今日来谢府,怕也不是为了贺生辰,而是另有所图吧?” 郁祐侧目,只见方才还空着的席位,已然坐了人,是郁暄。而站在他身旁站在他身旁的那个是谢诏。 两人贴得极近,似是在说笑。 “豫王殿下痴情多年,到头来还是得隔着这么老远地瞧上一面,真是叫人唏嘘啊。” 郁祐垂下了眼睫,斟满了酒,浅尝一口。 “刘公子病体初愈,便赶来谢府就为了嘲讽本王几句?” “小人哪敢呐。” 郁祐轻哼了一声,将杯中酒饮尽,拉过怀恩坐下,随意的搂住了他的肩。 “年少时见识少,叫乱花迷了眼,如今看多了也不过如此,庸脂俗粉罢了。这美人啊,何处都有,是不是?”他对着怀恩轻声问道。 怀恩愣了愣,羞怯似的埋下了脸,却也没动,过了一会儿才乖顺地点头。 刘骏被噎了话,仍是不甘心,变着法子地想灌郁祐。郁祐本是无意与他们计较,可余光瞥见对面言笑晏晏的两人,陡然生出些燥郁。 罢了,陪他们玩儿玩儿。 郁祐心道小爷同花楼的姑娘们拼酒时,你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呢。 果然,刘骏找来的那两人都是稀烂.货,喝了不到两刻钟,便开始扶墙了。刘骏暗骂了句“废物”,夺过酒樽,接着同郁祐划拳喝酒。 若这是普通的酒,郁祐把这王八犊子喝趴了,也不会眨一下眼。方才喝得有些猛,现下酒劲儿上来了,便有些发晕。 又过了半刻钟。 “殿下……”怀恩上来扶他,劝道:“殿下,别喝了吧。” 郁祐晃晃脑袋,眯起了眼。早知道该把陈袖带过来的,还能挡挡酒。 “无妨。” “呵,郁子衿,本公子……今日非,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他说着摇摇晃晃地朝郁祐走来,俨然是醉了,大有要动手的架势。 怀恩见状立刻警惕地挡在了郁祐身前,“刘公子,你醉了!” “滚开!”他一把将怀恩推倒在地,朝着郁祐扑去,厉声嘶吼道:“你这混球!我要你也尝尝,这断子绝孙的滋味……” 只是他还没碰到郁祐,就被掐住了肩膀,往后拽去,痛得大叫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抬头,正好对上了谢诏阴沉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喝糊涂了,他依稀听到谢诏在说:“别碰他。”
第45章 有污清白 “景安,你在瞧什么?”郁暄将酒递给他,却见谢诏眉心紧锁,目光飘向远处。 郁祐正一手搂着他清俊的小厮,一手持酒,上扬的嘴角都挂着风流。 “……你从奉州回来之后,似乎一直盯着皇叔。” 对面的郁祐开始同刘俊拼酒,一杯又一杯,白水似的灌了下去。 “我去看看。” “景安,”郁暄也跟着起了身,缓了缓道:“皇叔他向来如此,你管不了。” “日后他便有人管了。” 郁祐揉了揉眼,不晓得这人怎么忽的就出现在了眼前。 “刘公子,今日是家兄生辰,若要闹事,另寻别处。”谢诏压了声,半张脸拢在阴影中,透出些肃杀之气。 刘骏顿时酒醒了一半,“谢三公子,这………” “我还有公事要同豫王殿下商讨,刘公子自便吧。” 谢氏子弟在外素有芝兰玉树、端方持重的美名。待人接物谦和礼让,从不与人龃龉。尤其是谢诏,年纪不大,性子比两位兄长还要沉稳。他能出言相逼,大概是真生气了。 刘骏想不明白这谢诏怎么会跳出来替郁祐出头,明明从前厌恶非常,旁人提到了都要冷半日的脸。 “对不住了,谢小将军。”刘骏讪讪道了句,临走前恶狠狠地剜了眼郁祐。 “殿下,殿下?”怀恩扶着东倒西歪的郁祐,担忧道:“殿下要不还是回府吧?” 郁祐含糊地“啊”了声,抬起头,对上谢诏忧心忡忡的眼睛。 略微一怔,对着桌案栽了下去。 “……” “殿下!” “谢小将军,殿下他醉了,小人得送殿下回府………” 谢诏像是没听到怀恩的话,走过去蹲下身,将人抱了起来。 “府上有客房,我带殿下去歇息。” “可是——”怀恩想上前将人夺回,被谢小将军一记眼刀止住了。那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不管你是什么人送来的,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趁早离开,尚可保住一条性命。” 谢诏拿披风裹住了郁祐,走小道将人抱回了房。 不过不是什么客房,而是谢三公子的卧房。 谢诏将人轻放上榻,给他盖好了被子。骤然从暖和的怀抱中离开,摸到韩津津的被子,郁祐含糊地“唔”了几声,似是极为不满。 “喝这么多,就不怕叫坏人掳了去么?” 谢诏看着那沾了酒渍的绯红的嘴唇,心尖儿发痒。犹疑半晌,凑上前,亲了一下。 见郁祐没有动,于是又亲了一下。 舌尖舔过,尝出些淡淡的酒香。 郁祐被亲得有些痒,皱起了眉头。等谢小将军还想再啃一口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郁祐咂巴了下嘴,似乎在确定方才的感觉。 “你亲我了?” 他有些困惑,不明白谢诏为什么要亲他,谢诏怎么可能亲他呢? “嗯。”谢小将军供认不讳,有些紧张地看着眼神迷茫的郁祐。那点儿坏心思,又被撩拨了起来。 “我想亲你。” 郁祐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给我亲吗?” 郁祐凝眉,把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以示拒绝。 谢诏笑了,扒着被子去亲他的眉眼。遭到了郁祐的坚决抵抗。无奈豫王殿下身娇体弱,拗不过熬鹰驯马的谢小将军。被按着亲了个透。 “唔………放,放开。”郁祐的脖颈上被嘬了一口,又痒又疼。情急之下,亮出犬牙,一口咬在那登徒子的胳膊上。 可惜豫王殿下还醉着酒,视物不清,正好咬在了他的银甲护腕上。 “………” 郁祐捂着牙,泫然欲泣。 “别揉,我看看。”谢诏急忙拉开他的手,攥着他的下颚要瞧他的嘴。“还好,没出血。” 谢诏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睛,“不疼了。” 郁祐不说话,面上大有山雨欲来之色。瞪了谢诏许久,凄凄然地开了口,“我才不跟你好。” 模样和语气都是再委屈不过了。 谢诏心间一颤,抓着他的手问:“为什么不跟我好?” “你欺负我。” “我哪里欺负你了?” 郁祐忆起往昔种种,愤懑难当,吼道:“你就是欺负我了。” 谢诏觉着自己大约是疯魔了,郁祐抓着被子,逞凶的样子怎么瞧怎么可爱。像堵气的小猫。 “好,是我错了。那我以后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小猫儿不吱声,似乎在衡量这话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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