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声音沙哑得可怕。 “嗯,那个,你——要不要喝点水啊?”郁祐眼神瞥过自己的手腕,谢诏这才松开。 他转身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人都抓到了,你放心。这回是你救了本王,等回了尹都本王会向皇兄禀明,论功行赏的。” 谢诏灌了口水,却似不甚在意,反而看着郁祐说了句:“殿下无事便好。” “……” 这语气,这眼神,怎么瞧怎么奇怪。纵是劫后余生,也用不着这般柔情似水地瞧着他吧。 郁祐一个激灵,陡然间想起湖底那一吻,不对,是渡气,渡气罢了。 “……啊,这,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本王也有些渴了。”他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手上不稳,洒出来不少。 不至于吧,应该不至于。定然是他想多了。 “本王,突然觉着腿有些疼,也就不打扰小将军静养了。”谁知他这步子还没迈出去呢,榻上的人就爬了起来,“等等”。 结果郁祐被拽了下,没站稳,脚下一疼,坐到了榻上。 谢诏闷哼了一声。 确切地说,郁祐坐在了他大腿以上,腰腹以下的位置。 郁祐感受到了某个物体的形状和热意。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下,谢小将军威武。 “……”不知哪处的猫儿,把郁祐的舌头给叼走了。 房中陷入死寂,片刻后,豫王殿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了身。 谢诏怀里一空,反应过来,面上竟是有些羞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似能掐出水来,“殿下脚还疼吗?” “本王……本王,好多了。” “我,有些话想同殿下说。”谢诏认真地瞧着他,在湖底密室,被水淹没的那一刻,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将心中所想告诉那个人。那个叫他辗转反侧,坐立不安,独守残灯思而不解的人,他的心上人。 “这些话,早前就该同殿下说的,只是我从前瞧不明白,耽搁到今日。” 郁祐如临大敌,仿佛再次陷入了湖水的包围。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时今日会是这般的境况。 “谢小将军,本王觉得你这大病初醒,神智还有些恍惚。有什么事,不妨再仔细思量思量,等日后……”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谢诏截了他的话,“殿下曾说过的。” 不知是何时,神采奕奕的少年郎放肆地道:“喂,谢景安,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本王说过嘛?”郁祐左手攥着右手,声音都有些发抖。 “殿下现在还愿意试一试吗?” “……”这话若是在上辈子,郁祐指定就扑上去朝着谢诏狠狠地啃两口,然后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给豫王府上下都挂上红绸。 可时过境迁,如今的郁祐听到这话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叫谢诏转了性子。 “那什么,谢小将军,本王……本王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好好将养着吧,咱们改日再叙,改日再叙啊。”郁祐便说便往后退,仗着谢诏伤重,躺在榻上起不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谢诏:“……” 候在不远处的小德瞧着郁祐满脸慌张地逃出了房,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跑上前将人扶住。 “殿下,怎么这般着急?” “小德你去知会许大人一声,咱们要抓紧将案子结了,尽快回尹都复命。叫他这两日将案卷整理好,送到本王房中。” “是,可殿下你这伤还没好呢,人都抓住了,咱们不急在这一时啊。” “急的,”郁祐叹了口气,“本王急。” “殿下……咱们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去。”小德扶着他回房,边走边道,“方才没来得及同殿下说,杨府派人送来了帖子,是大管家亲自上门的。请殿下伤好后去府上吃顿便饭,瞧瞧老太君。” 奉州的杨家,是郁祐母妃的娘家。杨老太君是郁祐的外祖,也是大家出身,嫁到杨家后诞下一子一女,儿子自小聪慧,二十便入了仕。也就是郁祐的亲舅舅,只是十多年前便辞官回乡了。郁祐的母亲,杨家的嫡长女,容德兼修,被选入宫中,生下郁祐后晋了妃位。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几年就因病逝世了。 早年间母妃还在世时,外祖曾入尹都探望,虽不多,只见过几回。但郁祐记得很清楚,印象中外祖是个和蔼可亲,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很爱笑,每回都会偷偷地给他塞糖吃。 后来老太君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不宜舟车劳顿。郁祐也不好老往奉州跑,逢年过节只得送些拜礼,修几封书信。这么算来,已是有三年未见了。 此番来奉州,行色匆匆,忙着查案子,不得空闲。杨家那边知道郁祐来了奉州查案,也不敢打搅,只私下道明若是豫王殿下有吩咐,定当竭力。如今案子破了一大半,贼人也抓住了,回尹都前是该去拜访一番。 “嗯,本王知道了,回禀杨府,本王近几日得空便去。”郁祐想了想又道:“本王这几日忙着结案,若不是商谈案情,一概不见人。” 小德应了声,又没心没肺地问了句:“那谢小将军呢?” 主仆十余载,豫王殿下头一回有了先把这厮发卖了的想法。 小德在那凌厉的目光中埋下了头,“殿下,小的就是,问一句。” “谢小将军若是来寻,你一概说本王公务繁忙,无暇相见。” 谢诏那一番话的功力着实有些大,郁祐只要一想起便免不了胆颤心惊。每日不是躲在房中处理案卷,就是去大牢盯着他们审讯。闲暇时还帮许大人处理了些不要紧的公务,顺便去新修的两个堤坝巡视了一番。总之避免了与谢诏碰面的一切可能。 而谢小将军那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才休养了两日,谢诏就不顾大夫的劝阻,一瘸一拐地来敲豫王殿下的门,气得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直跺脚。结果自然是扑了空,不成想这谢小将军毅力惊人,每日换着时候来堵人,一天两遍,大有同郁祐耗到底的架势。 “小将军,殿下他,已经歇息了。你还是回去歇息吧,莫要再伤了腿。”小德很是为难地道。 谢诏起色还不大好,听了这话眉眼间似有感伤,可眼神却是坚毅如旧,隐隐透着倔强。“我只想见殿下一面,说几句话便好,不耽误多久。” 小德无奈,往身后的门里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谢诏道:“小将军,殿下是不会见你的,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谢诏沉默片刻,淡淡地开口:“小桃红今年已然十八了,管事的同我说过好几回,府中有小厮想求她为妻……” “别,别,小将军。”小德听见小桃红便急了。 这小桃红原是谢诏娘亲陪嫁丫鬟的女儿,娘亲去世后便一直留在谢诏院里伺候。他顾念嬷嬷的照顾,平日里对小桃红也是亲厚。这几年姑娘大了,嬷嬷曾有意让她给谢诏做通房,但谢诏拒绝了,说是要给她寻门好亲事。 原本谢诏是想寻个手下品性端正的将士,叫两方相看一番,若是都瞧上了眼,那嫁妆便由他来出。谁成想,这些年郁祐三天两头地送礼,小德也就时常来谢府。这一来二去竟然同小桃红看对了眼,有一回被谢诏瞧见了,随口问了几句,小桃红便羞着脸交代了。 从前谢诏倒是不在意,只要身家清白,小桃红能寻到喜欢的便是最好,还想着改日寻个媒婆去探探口风,将婚事定了。不过现在,谢小将军觉着,小桃红这亲事一时半会儿定不得。
第37章 省亲 兵者,诡道也。 谢小将军这七寸拿捏得准,小德在郁祐和小桃红间左右摇摆了一番,不多时风流倜傥的豫王殿下输给了娇俏可人的小婢女。 小德狠了狠心,凑上前,小声地同谢诏说了一句什么。谢小将军眸光一动,微微颔首,大约是心中有了考量。 “告诉殿下,脚上的伤还痊愈就莫要整日往外跑了。若是不想见我,明日起我不来便是了。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躲在门后的人偷听得清楚,语气里带了几分隐忍的委屈,叫人听了良心难安。 “……” “啊,好,小将军请回吧。” 等谢诏走了小德才松了口气,推门回到房中,把蹲在墙角的郁祐扶上床。 “殿下,你这般也不是办法啊,若是有什么话,不妨说开了。省得谢小将军整日里来回跑,叶大夫这几日气得胡须都白了。” 郁祐脱了鞋袜,抱腿坐在榻上,脑袋搁在膝头,很是惆怅的样子,“若是能说开也就不用躲了。” 末了又忍不住嘀咕,“脾气倔得像头驴,腿是他自个儿的,这么来回地折腾到时候残了废了,倒成了本王的过错。” “殿下也不必忧心,小将军不是说了嘛,明日便不来了。” 郁祐叹气,“但愿吧。” “明日的拜礼都准备好了吧?特意给舅舅挑的徽墨还有给老太君的老参,都要包好。” “嗯,殿下放心一早就备好了,就等明日去杨府……” 郁祐见他欲言又止,有些狐疑地问道:“怎么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不是你背着本王偷吃小厨房的点心了?” “没有没有,殿下你忌着口呢,小的哪敢偷吃啊。殿下快歇息吧,时候不早了。” 郁祐打了个呵欠,钻进了被窝,小德细心地掖好被角,吹了灯。 春雨绵绵,如同江南小巷间明媚温婉的女子,斜风细雨,吹得人很是舒心。 郁祐赶着早启程去了杨府,还特意收拾了一番,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他穿了件靛青的春衣,是奉州时兴的款式,像是山麓刚抽了芽的嫩笋,瞧上去文秀俊俏,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哪个书香人家的小郎君。 “殿下,到了。”小德在外头轻唤了一声,郁祐并未听出他的焦灼,只淡淡应了声,掀起了帘子。 可目光所及,却是另一驾马车,大摇大摆地停在了杨府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拦豫王殿下回母家探亲的车驾,实是有些猖狂。正当郁祐以为,这是他舅舅的哪位客人时,对面马车上下来一人。 他的腿脚显然还有些不利索,需要人搀扶着下车,没了平日里翻身上马的气势。接着,那人便朝他走来。 “殿下,一道走吧。” “……”郁祐的腿僵了,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谢小将军怎么会在此处啊?”这话问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旁边的小德心虚地埋下了头。 谢诏平和道:“杨府二公子的旧友是我麾下的先锋,临行前特意托我来杨府拜谒。” 我信你个鬼。 郁祐没想到这般不入流的托词他都能编出来。 “小将军还真是……重情重义,连麾下将士的旧友都要不远万里亲自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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