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询便问:“嗯,等会儿就吃?” “还是中午吃吧,膳房可能来不及。”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楚钰转头,定睛一看,发现那个人是韩悯。 他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巾子擦脸。 傅询站在一边穿衣裳,偏过头,话家常一般与他说话。 楚钰当即就愣在原地。 所以松烟墨客为什么要写御史和探花郎,这儿有位韩起居郎,不是比他们都适合写进话本里吗? 这时韩悯也看见他了,连忙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记下来。 楚钰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故意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 你放心,我全都记下来了。 * 洗漱完毕,韩悯就回到文英殿,开始整理昨天他当值记录的起居注。 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想起昨晚把系统屏蔽了。 一被放出来,系统就格外紧张地问他:“你没事吧?” 韩悯觉着奇怪:“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就……” 没被傅询欺负吧? 系统说不出口,也不想让他知道,只好再发消息催一催控制中心。 将近正午,韩悯写好起居注,搁下笔,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收拾东西出宫去,外边却有宫人敲门。 “韩大人,时辰不早了,圣上请大人去福宁宫用午膳。” 此时福宁宫里,楚钰捧着纸笔,站在一边,一道一道珍馐美馔从他眼前飘过。 他做起居郎也有半个月了,他轮值时,圣上也没留他用膳过。 他心里有数,抿了抿唇角,在纸上记了一笔,作了个揖,就准备离开。 却忽然听见身后的傅询道:“你等等。” 楚钰心下一喜,准备在起居注上夸夸圣上,又看见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还有一个人。 傅询原本坐在榻上看书,也抬头看了一眼,指了指那碟豆腐皮包子,吩咐道:“换到另一边。” 而后宫人在外边通传:“陛下,韩大人到了。” 傅询随即合上书卷,眼中也有了些笑意。 韩悯今日穿的常服,大袖上下一翻,朝他行礼。 然后走到楚钰那边,与他站在一起。 原来是沾了他的光,楚钰了然。 楚钰偏过头,轻声道:“韩悯,我可从来没被圣上留过吃饭。” 韩悯笑着道:“那你等等尝尝那道猪蹄汤。” “那道汤怎么了?” “那是‘君臣情深’汤,太后特赏的。” 楚钰不明白其中内情,暗中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为什么是猪蹄汤?君与臣谁是大猪蹄子?” 他再幽幽地瞥了一眼傅询,道:“想来就是那位了,我跟他快两年了,一顿饭都没请我吃过。今日你在,我就有的吃了。呵,大猪蹄子汤。” 同一道猪蹄汤,完全不同的解释。 韩悯“嘘”了一声:“慎言。” 楚钰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很快又好了,悄悄地揽了一下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这里捞了一把,低声道:“诶,你什么时候出宫?中午文英殿见?” 原本坐在榻上的傅询一手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正中的位置上坐下,朝韩悯招了招手,要他过来。 韩悯也扯了扯楚钰的衣袖,拉着他过去。 坐定之后,宫人们端来温水,伺候完濯手净口之后,脚步无声地退出去。 傅询指了指摆在韩悯面前的小巧的包子:“早晨不是说想吃这个吗?” 韩悯轻声道谢,楚钰在心中呵了一声。 松烟墨客果然是眼睛有毛病,谁对谁好都看不出来,就瞎写话本。 楚钰愤愤地夹了口菜,嚼了嚼。 味道还不错,楚钰想,如果韩悯每天都在这里就好了。 * 吃过午饭,轮值的起居郎有半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文英殿里间里,楚钰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大包裹,打开里边是一床被褥。 他将竹榻上已经有的被褥叠作一团,抱起来放在一边,然后把自己带来的被褥铺上去。 还能自己带被子来的,韩悯都看傻了。 楚钰蹬掉鞋子,跪坐在上边铺床,解释道:“这儿的被子有点硬,我家里人怕我睡不惯。” 韩悯叹道:“你是豌豆公主吧,楚琢石。” “这是什么?” 楚钰拍拍柔软的枕头,然后把韩悯拉过来。 “你来,今天我和你一起睡。” 才吃了饭,两个人坐在榻上,挨在一起看书。 楚钰又问他:“你刚才说的‘豌豆公主’是什么?” “就是一个公主。”韩悯放下书卷,想了想,“皮肤吹弹可破,下边放一颗豌豆,再铺二十层褥子,公主都睡不好觉。”楚钰翻身坐起,捏住他的脸:“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韩悯一边躲,一边笑:“你这被子又是什么绒的?” “鹅绒。” 楚钰没好气地答了,也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 只听韩悯悠悠道:“啧,一个楚琢石午睡,倒要十来只鹅来配他!” 楚钰捂住他的嘴:“你可别说话了。” 韩悯点点头,右手举过头顶。 不说了,不说了。 楚钰最后拧了他一把:“倒是不用十来只鹅来陪我,有一个小韩大人陪我就足够了。” 他扭过头去,靠在枕上,重新拿起丢开的书卷来看。 韩悯也跟着看了一眼:“你在看什么书?” 楚钰一甩话本,把封皮给他看。 《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 韩悯一下子就安分下来,试探着问道:“你不是不爱看这个了吗?” “之前那四本《御史》写的还不错,我是一路追过来的,这本就……凑合看看。” “这样。” 楚钰得意地挑挑眉:“温辨章最近也在看《御史》那四本,我借他的。” 想到温言,韩悯一噎:“他、也看这个?” “是啊,不过他不是看着玩儿,他是为了把这个人给抓出来。” 楚钰的手指在话本封皮的“松烟墨客”四个小字上点了点。 韩悯小心地问道:“他……很生气吗?” “有点吧,我把书拿给他的时候,他翻了两页,气得脸都青了。” “这……”韩悯顿了顿,定下心神,“那他有怀疑的人吗?” “有啊,这几天我们讨论了一下。” 楚钰坐起来,拿着话本,跟他认真分析了一遍, “首先,这个人文笔不错,讲故事也讲得不错,颇有才气。所以松烟墨客不是一般的著书先生,应该是读书人。” 韩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嗯,还有呢?” “其次,这个人很了解宫廷朝堂的生活,也很了解圣上、御史,还有探花郎。说明松烟墨客认得我们,说不准还和我们说过话、见过面。” “还有吗?” “最后,松烟墨客每个月都出一卷话本,几万字的本子,写起来不是简单的事情。他应该不常出门,而是窝在房里写书。” 韩悯怔怔地叹道:“你们分析的好有道理啊。” “其实都是温辨章分析出来的。他还在继续看,试图从松烟墨客的行文习惯里找到一点线索。” 韩悯不自觉揪紧被角:“我觉得他应该去查案,而不是做御史。” 而楚钰仿佛没有察觉,拍拍他的手背:“我先睡了,下午还值班。” 他打了个哈欠,翻身朝着里边墙。 韩悯以为他睡了,便帮他把丢在榻上的话本捡起来。 他试着翻了翻,也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找到线索的行文习惯。 将话本放到一边,韩悯拉好被子,忐忑地背对着楚钰躺下。 楚钰分明还没睡,又悄悄支起手来,看了他一眼。 * 在文英殿睡了一会儿,韩悯睁开眼时,看见楚钰正站在地上穿衣裳。 “吵醒你了?” “没有。” “我去当值了,你把被褥丢在这儿就行,等晚上我过来收拾。” 韩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楚钰便拿起官帽出去了。 他一个人颓废地坐在榻上,缓了会儿神。 “统子,我完了,我做梦梦见我被楚钰按在地上打。” 系统乐了:“那温言呢?” 韩悯揉揉眼睛:“温言哭了,边哭边打我。” 系统笑得更欢:“那你还写吗?” “我跟白石书局签了契约,还有五本要写。” 系统的笑声冲破云霄。 “你别笑了。” 系统只能暂时把笑声插件移除,他正色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死死瞒住,等我写完最后五本,我就金盆洗手。”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害怕。” “你说。” “你睡着之后,楚钰回头看了你一眼。” “他想做什么?” “他可能怀疑你,有心要试试你的反应。” 虽然楚钰脾气好、性子软、好说话,但这不代表他傻。 韩悯回想起梦里的情形,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道:“你是真不会撒谎。那天吃饭你就漏了马脚,骂自己‘小坏蛋’,有你这么骂人的吗?肯定是他们两个人回去一合计,发现你最可疑。” “好嘛,我下次注意。” 他爬下床,帮楚钰把被褥叠好,收进柜子里,换了衣裳准备出宫。 * 一个人步行回了柳府。 江涣昨日夜审傅筌,还在房里补觉。 柳停不在,大约是特意吩咐了下人动作要轻一些,整个院子都很安静。 韩悯也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整了一下,拿出纸笔,开始写第六卷 话本。 此时,在柳家主君的院子里,柳老爷柳岸与柳夫人坐在坐榻两边,柳停坐在一边的圆凳上。 柳岸看向夫人:“现在不嫌弃人家是罪臣出身了?” 柳夫人端起茶盏:“他们家原本就是无妄之灾,我上回那样说,也不过是……”又放下茶盏:“担心我们家。” 柳岸又道:“那你上回还说,他们韩家的人,全都只有社稷君王,你绝不会把毓儿也嫁到韩家去。” 柳夫人赔笑道:“那也是我一时糊涂,妇人之见罢了,老爷多多包涵。他还年轻,又已经在朝中任职,这半个月来,常在宫中当值,想来是得了圣上的器重。” 坐在一边的柳停没有开口,手上剥了几颗花生,放在碟子里,端到娘亲面前。 柳夫人看了他一眼,让他把东西放下:“多谢儿子。” 她继续道:“便是问他一问罢了,也没有强逼着他。能亲上加亲自是最好,若不能够,只是私下随口一问,也不伤两家的和气。倘不是元娘子现在不在永安,她那个暴脾气,我哪里敢越过她,直接去问悯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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