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公与梁老太医一起看了他一眼:“安静,有话等会儿再说。” 韩悯吸了吸鼻子:“哦。” 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殿中静得很。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梁老太医才慢慢地收回手。 “我下去把药方再改一改。” 他顿了顿,又问:“悯哥儿啊,你这身子……和从前比起来,怎么差了这么多?在桐州过得不好?怎么没跟我们说?你爷爷知道吗?” 这话说得委婉。 韩悯低了低脑袋:“不妨事,大约是前些年在牢里折腾的……再加上夜里睡不好。” “多久了?” “两年。” “你们家抄家之后?” “嗯,我老做梦。”韩悯抹了把脸,“后来事情一多,就习惯晚睡了。” “那怎么行?老夫再给你开两张安眠的药方。” “我在桐州也吃过药,没用的,大约是心理问题。” 梁老太医哄他:“先吃两贴试试啊。” 韩悯小声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儿就睡得很好。” 梁老太医摸了摸胡子:“那大约是圣上的龙气镇着。” “倒也没有这么玄乎,大约是他救过我,他在这儿,我比较放松。” “那就在这儿住着吧。” “那怎么行?” 君臣同榻,一回就足够了,哪里有日日同睡的? 那就不叫文人臣子了,那叫宠臣姬妾。 韩悯觉得不行。 他看向杨公公:“圣上呢?” 杨公公道:“先帝驾崩,在封乾殿停灵,一个月后要去明山陵寝下葬。今日是先帝头七,圣上与几位王爷一早在封乾殿守灵烧幡,大约就快回来了。” 韩悯点点头。 杨公公反过来问他:“我倒还想问你,你怎么会过来?这么莽莽撞撞的,还弄得这么狼狈。” “我……”韩悯抿了抿唇角,只道,“只是有点担心。” 话音刚落,隔开内外的帷帐就被人掀开。 守灵所穿的素衣都还没换下来,傅询先进来看看韩悯。抬着手,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起来了?” 韩悯不防备,与他的目光对上,顾忌着君臣有别,便低头挪开目光。 随后杨公公与梁老太医起身行礼,韩悯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也要起身。 傅询淡淡道:“你坐着吧。” 于是韩悯坐回位置上。 傅询吩咐杨公公与梁太医:“你们陪着他,朕换身衣裳再来。” 帷帐落下,宫人们捧着衣裳茶水,鱼贯而入。 隔着帘子,那边影影绰绰的。 韩悯没有再看,想了想,放轻声音,对杨公公道:“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 杨公公还没回答,傅询便掀开帘子走进来,问道:“你想换去哪里?” 他换了常服,大步上前,在韩悯面前坐下。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相携告退,殿中只留下他二人。 傅询坐在榻边,双手分别按在膝上,才开口:“你方才说想换去……” 话未完,外边杨公公便通传:“陛下,温言温公子求见,要商议一个月后明山国丧一事。” 傅询侧过脸:“让他先去偏殿坐一会儿。” “是。” 杨公公领命,退出去了。 不多时,却又听闻殿门响了一声。 杨公公拦不住,温言抖落着衣袍,径直走进殿中。 隔着帷帐,只看见里边两个人影,相对坐在榻上。 只看了一眼,他作揖行礼,万分无奈地劝谏道:“陛下,国丧之事事关重大,旁的事情请放一放。就是为韩公子耽搁了,韩公子心里,恐怕也过意不去。” 韩悯心中暗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系统问:“明白什么?” 韩悯有些惊讶:“你回来啦?” 昨天晚上,傅询邀他一起睡觉,他找系统的时候,系统就不见了。 “刚才回来。控制中心给你发补偿了,我回去领了一下。你刚说你明白什么了?” “我知道温言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韩悯吸了吸鼻子:“你看看我,昨天晚上抢了他的蜜饯,今天又勾引皇帝不上朝,像不像史书里的妖妃?” 系统一下子就乐了,韩悯也跟着笑。 傅询转头看去,只见他裹着被子,又偏偏露了一只脚在外边。 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抖一抖的,偷偷地笑。 模样怪傻的。 傅询扯了扯被角,把他的脚盖好。 作者有话要说: 温言:balabalabala 陛下:老婆真傻,给老婆盖脚脚 温言:???
第20章 嚣张气焰 韩悯自然不想被当做妖妃。 他正经了神色,看向傅询:“国丧之事比较要紧,陛下不过去吗?” “我知道,我过去看看,你休息吧。” “陛下慢走。” 傅询起身离开。 温言性子耿直,一直在外边等着,直到傅询出来。 大约是傅询出去吩咐了什么,杨公公很快就领着人进来了。 “悯哥儿,我让他们把粥温了一下,你再吃两口,缓一缓就吃药。” “好。” 韩悯捧着粥碗喝粥,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梁老太医?” 杨公公在榻前的脚凳上坐下:“他盯着你的药呢。” 韩悯思忖着,又问:“我能不能搬出去住啊?我在这儿待几日就足够了,总住在这儿……怪怪的。不单圣上不太方便,这时候还是热孝,就更不方便了。” 杨公公道:“你是圣上亲自抱回来的,我可不敢随便给你挪窝,等什么时候圣上再来,你去问问。” “也好……可是什么叫做‘亲自抱回来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韩悯呛着了,偏过头去,咳了两声。 杨公公接过粥碗,帮他拍背。 韩悯缓了好一会儿,拍拍心口:“难怪温言总是看不惯我呢。” 今天他又惹温言了吗? 又惹了。 杨公公笑了笑:“说句玩笑话罢了,你急什么?再说了,你这么怕温言做什么?” “他性子直,刚正不阿,圣上日后一定叫他做言官。好好的被言官参一本——” 韩悯捶床:“要是给爷爷知道,我就不用活了。” 说了一会儿话,梁老太医带着一个小药童进来。 小药童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木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的药碗,还有一碟蜜饯。 梁老太医把药碗递给他:“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放温了再喝,喝完就睡一觉,发发汗。” 韩悯应了,接过药碗,捧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搅动。 默了一会儿,梁老太医问:“两年没见,你爷爷怎么样了?” 几位老人家,年轻时都是凑在一块儿的朋友。 后来德宗皇帝驾鹤,韩悯爷爷回归故里,这才各自散了。 韩悯答道:“我爷爷挺好的,就是冬天有点怕冷,所以我每日看着他喝点参汤——其实也不算是参汤,就那么一点儿参须。” 他用手指捏了一点点。 杨公公摆手:“嗐,他一直都是这样,年轻力壮的时候就怕冷,几十年了,有什么要紧的?” 梁老太医又问韩悯:“那你哥呢?走的时候他的腿不是……” “现坐轮椅。也有知觉,就是使不上劲儿,拄着拐杖,也能挪一两步。我向桐州的大夫学了一些按摩的手法,每日帮他捏一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梁老太医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把他接回来,我给看看。” 韩悯仿佛有些为难,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我说真的。” 梁老太医神色认真:“圣上像他爷爷德宗,不似他爹睚眦必报,对你们家,就算一时不会平反,也不会对你们家管得太严。桐州山穷水恶的,你爷爷老了,识哥儿的腿还要治,佩哥儿马上就要念书了,正经的,把你们家里人快都接回来。” “我知道。只是先帝还没出殡,恭王还在朝里,我和恭王结过梁子,得等圣上处置了恭王。” 韩悯顿了顿,还有些难为情:“况且,我同圣上从前的情分也不厚,我小时候常与他打架来着。就算中了进士,照着规矩,也不该留在京中任职。”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对视一眼。 “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 杨公公戳他的额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爱惜你的才华。” “放屁……” 韩悯自觉失言,低头舀了一勺汤药来喝。 他二人再相互看了一眼对方,杨公公端起碟子,把蜜饯递到他面前。 “你且放宽心吧,圣上爱惜你的才华,你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把你遣到外边去了。” 韩悯顺手拈了一颗蜜饯来吃:“但愿如此,阿弥陀佛。” 梁老太医起身:“你先睡吧,不吵你了。你也试试那药性,要是不行,再给你换方子。” “嗯,多谢老太医。” 两人走后,殿中愈发安静。 韩悯躺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恍惚看见帐子顶的蛟龙窜入云中,慢慢地就睡着了。 * 大病未愈,再加上从前总是忙,忽然间闲下来,韩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怎么睡也睡不够。 再小睡了一阵,韩悯抻着手,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系统说:“我觉得你总这样懒懒散散的,总有一天会被皇帝赶出宫去。” 韩悯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反正都睡过龙床了,也不算我亏。” 系统恨铁不成钢:“你有点志气啊。” “有了,现在有了。” 他下了地,扯过衣裳披上,低头系上衣带。 “你要去哪里?” “昨日吃了温言的蜜饯,去向他道个谢。另外傅询昨夜说,至迟下个月就会料理恭王。然则恭王理政多年,朝里文臣大多是他的人,傅询要动他,现在正是要用文人的时候——” 韩悯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根发带,弯下腰对着镜子,挽起头发,继续道:“温言来找他,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到底麻烦了傅询这么多事情,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系统道:“你还算有点心思,我以为你……” 正说着话,窗外传来笃笃两声。 韩悯觉着奇怪,“嘘”了一声,细细听了一阵,窗外又传来动静。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看,一只苍鹰靠在窗台上,浑身是血,脑袋上一撮白毛都被鲜血浸透,粘连成一撮一撮的。 是那只送信的鹰,傅询给他起名字叫燕支,但是韩悯叫它萝卜头。 韩悯一惊,连忙把它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托着,跑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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