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出去时,他还听见楚钰对葛先生说:“这是第五卷 和第六卷,看着什么时候印吧,挣不挣钱不要紧,主要是尽快把圣上和起居郎绝美事迹传播出去。” 他加快脚步,从白石书局逃走了。 出来时早饭没吃饱,他站在自家街口、卖烧饼摊子前买东西吃。 烧饼摊子边上就是一个说书摊子,说书先生坐在小板凳上,一拍醒木:“别的不说,只说这许多年前也有个齐国,齐国皇帝与起居郎小寒大人那是青梅竹马……” “寒”就是“韩”,楚钰三人给他弄的谐音姓氏。 韩悯捂住耳朵,默默地往边上躲了躲。 真是无处不在的《起居郎》,要不是为了等烧饼,他早就走了。 烧饼两面都烙得金黄焦香,撒上一把白芝麻,香得人食指大动。 好容易等到他的烧饼好了,他还没接过去,一群侍卫就冲过来,把烧饼摊子连带着说书先生和听众一起围住。 而后有个内侍推开人群,走到韩悯面前。 他原本是过来传旨的,谁想到小韩大人不在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害怕误了圣上嘱咐的事情,他这才带着人出来找人。 幸好,才走出巷子就看到人了。 生怕人跑了,他连忙带着侍卫过去拦。 他朝韩悯行了个礼:“小韩大人。” 小韩大人,小寒大人,单听声音确实听不出差别。 说书先生和一众听客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韩悯也反应过来,使劲朝内侍识眼色,住口,快住口。 那内侍接收到他的暗示,做了个“请”的动作:“小韩大人,小的来传圣上口谕,借一步说话。” “好。” 韩悯接过烧饼,没敢看众人,拿起烧饼挡住自己的脸,默默离开。 韩悯匆忙逃跑,只留给他们一道飘逸的衣摆弧度。 说书先生与听客交换了一个眼神,说书先生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本《起居郎》,快速翻动起来。 话本上说,起居郎身长鹤立,立如青竹,行若雏燕。 原本他们与朝堂官员相距甚远,也不会把话本上的事情和现实联系在一块儿,如今见着真正的小韩大人,便不由得思索起来。 方才那人站着等烧饼的时候——青竹,逃跑的时候——雏燕。 碰到真的小韩大人了! * 韩悯要下午才会进宫。 福宁殿里,傅询看着手里看了一半的《起居郎》,只觉得无奈,看不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问那伺候茶水的小太监:“你方才说你也喜欢《圣上与起居郎》那本?” “是。” 小太监重重地点点头,看得出来,确实是很喜欢。 傅询看着他,他想了想,补充道:“小的看书的时候,恨不能按着圣上,让圣上今天就向起居郎表白心意,晚上就洞房。小的份子钱都准备好了。” 他说得很认真,而后才回过神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陛下恕罪,小的说的是书里的人。” 傅询摆手,看见话本封皮上白石书局的印记,便道:“去传悦王爷进宫。” 午膳之前,悦王爷就到了。 他体型微胖,面上带笑:“陛下。” “小王叔免礼。朕这儿有两样东西,要给小王叔看看。” “是。” 悦王爷提着衣摆近前,在看见一本一本摊开,放在案上的话本时,憨憨一笑:“陛下近来也爱看这些闲书。” 傅询将书卷合上,指着上边的印记:“这个书局是小王叔的产业。” 悦王爷仍是笑着:“想是底下人一时兴起,下笔没个轻重,冒犯陛下了,臣回去就让他们撤下来。” 傅询不应,只是用右手食指指尖点着书册,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他二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韩悯。 “两年前他在桐州,臣怕他没钱用。先帝盯着,又不敢直接给他送钱,所以想让他在书局里做个校书先生。结果还没去找呢,他就自己上门来,要写话本,就让他留下来写了。” “他还写了别的什么?” “头两年都在续写话本,这几本是去年年底才开始写的。臣一开始也觉得不太妥当,但是底下人不知轻重,见了几个好本子,急哄哄地就印出去了。卖得还不错,他那阵子好像又缺钱缺得很,就让他继续写了。” 一段话圆得毫无痕迹,都是为了暗中帮衬韩悯,傅询也不好再说什么。 悦王爷又道:“官府也来查过,觉得没有什么,才继续卖的。陛下若是觉得不妥当……” 傅询抬手:“不必。” 思忖了一会儿,傅询最后道:“从朕的私库里拨点钱,加印这本。” 他将《起居郎》推到悦王爷眼前,悦王爷俯身作揖:“是,臣领命。” 白石书局或成最大赢家。 * 用过午饭,韩悯就换上官服进了宫。 正巧碰上悦王爷从福宁殿出来。 韩悯拢着手,小跑着上前,唤了一声:“小王叔。” “诶。” “小王叔不常进宫,今天有事?” “嗯,一些小事。你的病好了?过来做什么?” 韩悯扯了扯官服衣袖:“当值。” “那不耽误你了,快进去吧。” 韩悯向他道过别,提着衣摆,走上福宁殿的台阶。 悦王爷回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目送他离开。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对韩悯道:“小韩大人自己进去吧,圣上就在里边,刚用完午膳,小的们才出来,不敢进去打扰。” “好,多谢。” 韩悯朝他笑了笑,独自推门进入宫殿。 外殿空无一人,韩悯便推开内殿的门,往里边瞧了一眼。 傅询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册书卷,仿佛看得正出神。 事实上,傅询早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拿着书卷的手,有意将书卷拗了一下,遮住封皮的书名。 不敢打扰他,韩悯进去行了礼,径自搬了把小板凳,在坐榻边坐下。 他解下笔橐,拿出纸笔与墨盒,将东西都摆好之后,用笔尖沾了沾墨。 他在纸上写下:八月廿三,观…… 观什么?韩悯凑过去,想要看看傅询在看什么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凑过去,傅询就拿着书卷,转开身子,偏偏不让他看。 奇怪。韩悯抱着纸笔,走到另一边。 傅询再一次转到另一边。 这回他可以确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韩悯无奈地瘪了瘪嘴,问道:“陛下,你在看什么?能不能让臣记一下?” 傅询悠悠地举起书卷,将话本封皮放到他面前。 金线描花,题头很大。 韩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圣上与丞相的二三事》。 只听傅询道:“文风浮夸,不像是你的手笔。” 无比正经的点评。 韩悯抿着唇,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想要说话,又觉得舌头打结。 “臣……” 分明平时都能言善辩,在朝堂上还能舌战群儒的。 手上捏着的笔落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支笔好死不死地在傅询的衣摆上画出一道墨痕。 糟了,犯的罪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下韩悯全说不出话了,他想着,如今无非是两条路。 第一,他现在晕死过去。 第二,他现在给傅询跪下。 他提了提衣摆,正要下跪请罪,傅询就抛开书卷,坐正身子,扶住他的脸。 韩悯怔住,傅询生着茧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 “朕同御史不是青梅竹马,与丞相也不是年少相交,同探花郎更没有起居同行。” 韩悯的声音小得听不见:“那、臣……臣错了……” 傅询用拇指拨了拨他的唇珠:“反倒是你与我青梅竹马、年少相交,此时起居同行。怎么还写了别人?” 他说这话时,神色无比认真。 韩悯一半是害怕他发现自己写话本这件事,一半是害怕他这副模样。想要求饶,却不想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他惊恐地抬眼看向傅询,然后—— “呸。” 傅询神色微怒,还有些疑惑。 韩悯连忙推开他的手,一时不防,跌坐在地上:“谁跟你青梅竹马?” 他撩起衣袖:“你小时候使劲跟我打架,把我手上的肉都扣掉一块,到现在还有疤,谁跟你青梅竹马?” 仿佛翻开了傅询的罪状,韩悯开始向他发起控诉:“你还使劲吓唬我骗我欺负我,扯我的头发和发带,把我的东西藏起来。人家还在生病,睡得好好的,就被你喊起来看什么兔子。” “这是青梅竹马吗?啊?这明明是一生宿敌吧?让我怎么写啊?我写的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叫缠绵吗?你要是小时候对我好一点,我说不定就写我自己了。” 反客为主。虽然还是很心虚,但是气势上不能输。 韩悯仰着头,耍赖似的看着他,要一个说法。 傅询阴沉的眸子就那样瞧着他,但是没有回答。 韩悯想了想,既然权势上已经差了一截,那就应该在道德上压倒他。 他继续道:“不止手上这个疤呢,我腰上还被你挖了两个洞。” 傅询眉心一跳:“什么?” “你别不承认啊,我给你看看。” 说着,韩悯就要解下玉腰带。 傅询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个洞了,他说的是自己的腰窝。 其他的就算了,想不到这个锅也要他来背。 傅询解释道:“那不是我弄的。” “你果然不认账了。” “那是你原本就有的。” “我师兄和卫归他们都没有,就是你给我……” 这话说了一半,韩悯自己也察觉出不对。 他不大知道这些事情,仔细一想,之前乱翻文献的时候,好像是看见过。 但是他发现这两个窝的时候,正巧是他和傅询打架摔下假山的时候,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两个坑是傅询给他弄的。 原来如此。 韩悯拢起衣裳:“搞错了,搞错了,不好意思,这个不关你的事。” 他腰带解开一半,衣襟也松松垮垮的,外边的官服是红的,里衣却是雪白,都被他搂在怀里。衬得他的小臂与脖颈愈发白皙。 他抱着衣裳,对上傅询愈发晦暗的目光,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忽然,系统大喊一声:“韩悯!” 韩悯被他吓得一激灵:“你等一下,我现在没空。” 他反手就要把系统屏蔽,系统忙道:“等等等等,我有两句话,说完就走。” 韩悯没有回复,系统飞快地说:“我之前不放心,给控制中心传了消息,他们刚才给我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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