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接到傅询的旨意,楚钰也不常过来了。但他二人还被关押在这里,等待进一步的发落。 这日午后,季恒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干草堆上坐起来,挪到墙边,叩了叩墙壁。 隔壁牢房没有回应,想来又是被提去审问了。 他靠在墙边,望着小窗铁栏杆外难得的好天气。 他在这儿快有半个月了。 一开始被提审,他还敢咆哮公堂,说自己的舅舅是信王爷李恕,楚钰不能对他怎么样。 可是这么些天,舅舅根本没有来看过他。 地牢看守严格,一个人也没有进来过。 季恒原本出身富贵之家,后来投奔舅舅李恕,更是享尽荣华。就算后来舅舅管束他,虽然不准他去胡天胡地,但也不曾短过他的吃食。 现如今干草单衣,白饭青菜,蟑螂蜘蛛。 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心中的怨恨越积越多。 他怨恨李恕不来救他,分明靠着他提议的马球场吸引了永安权贵,李恕把地方交给他管,自己倒是甩手不做事,最后却连一句话也不帮他说。 怨恨楚钰阴毒,怨恨自己与赵存结交,信了他的鬼话,提议李恕建什么马球场。 他甚至怨恨皇帝昏庸。 总之他怨恨所有人。 他抱着腿,看了一会儿晴朗的天色。 正出神时,有人敲了敲铁栏杆,让他回神。 季恒扭头望去,看见舅舅李恕站在栏杆外,神色凝重地望着他。 “还不快过来?” 见他严肃的模样,季恒登时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李恕又道:“可以出去了,我来接你。”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舅舅,你以后能把一句话说完吗?” 李恕不语,转身就走。看守的狱卒将牢房门打开,季恒也不再抱怨,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大理寺牢狱的正门外,两头铜铸凶兽伫立。 信王府的老管家驾着简陋的小马车正在等候,见季恒这副模样,连忙上前去扶。 “小公子。” 季恒小声嘀咕道:“怎么就这样?至少也要跨个火盆吧?” 李恕回头,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原来季恒是很怕他的,如今自己赤着一双脚,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番莽劲,冷笑一声,对李恕道:“舅舅,你也算是我的好舅舅。” 李恕仿佛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是嘱咐道:“往后不要和广宁王来往。” “舅舅莫不是忘了?要不是我,那马球场……” 李恕面色一沉,低声斥道:“住口。” 季恒将衣袖一甩,自顾自道:“若不是我,舅舅你怎么在永安城里出这一回的风头?舅舅也舍得让我在这里呆这么久……” 李恕不自觉瞥了一下阴暗处,愈发低了声音:“我让你住口。一切都是圣上的意思,你以后不要和广宁王……” 他打断了季恒这么多回,终于轮到季恒打断他一回。 “圣上圣上,我为什么要受他的气?舅舅,你不是先皇的异姓兄弟吗?他那么信你,封你做信王,怎么不把皇位也传给……” 话没说完,季恒的头就偏向一边。 他的嘴角渗出血迹,李恕半举起来的手还有些颤抖。 季恒虽然不比其他小辈省心,但毕竟是他的亲外甥,李恕也是想要把他教好的,如今他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更遑论—— 他转头看了一眼门里的阴影处。 圣上就在那里。 季恒太蠢,看不出平日狱卒押送囚犯来来往往的大理寺,今日竟如此安静。 他扬起手,再把季恒的头打到另一边去。 随后李恕立即吩咐老管家:“把他给我带回去。” 老管家扶住季恒的手,季恒一甩手,将他推得一个踉跄。 他仰着头,对着李恕的双眼:“好舅舅,你不想做皇帝吗?” 李恕顿了顿,又甩了他一巴掌,几乎把他打到地上。 他定定道:“我不想。” 季恒笑了一声,推开老管家要扶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笑了一下。 他伸出双手:“地牢就在里面,要把我再送进去吗?” 李恕并不看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费力把他拖到马车那边。 把人塞进马车,老管家驾着马车走远,李恕回头,动作一顿,扑通一声跪下了。 “陛下恕罪。” 傅询背着手,从正门左侧的走廊阴影处缓步走出,在他面前站定。 韩悯跟在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他不要让小叔叔这样跪着。 傅询却拂开他的手,对李恕道:“信王爷,你想不想做皇帝?” 或许傅询身为帝王,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深思且多疑,只是从前不曾在韩悯面前显露过。 李恕将头伏得更低:“臣不敢想,更不愿想。” 他跪伏在傅询面前,韩悯再扯了扯傅询的衣袖,傅询这才笑了一声,弯腰将他扶起来。 “说笑了,小叔叔起来罢。” 李恕年长他整十岁,从前在西北,也是李恕一手将他带出来的。 如今再看,傅询已然完全不同了。 傅询又道:“朕早先就说过,季恒会把你拖累死的。” 李恕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楚钰从另一边走来:“陛下,信王爷,都已经预备好了,可以过去了。” 特意来一趟监牢,自然不是来看季恒的,他们要来看广宁王的那个随从。 * 那人被蒙着双眼,倒吊挂在暗室里。 在他面前设了桌案,傅询拂袖坐下,抬手让楚钰把他眼前的黑布拿下来。 暗室里烛光明亮,那人使劲眨了眨眼睛,挤出几滴眼泪。 傅询靠在椅背上,架着脚,淡淡道:“荣宁公主死了,宋国想嫁她过来也嫁不了了,她死了。” 那人一怔,随即道:“不可能,分明那一日公主还好好的……” “她确实死了,我齐国验尸官将她身上都验了一遍,脏腑里都是摔伤的污血,所以当时看不出来。” “熬了十来日,她总喊身上疼,大夫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天夜里,喊着喊着,就没声儿了。她身边的小桃以为她睡着了,就没再去看。第二天一早,才知道她死了。” 这段话,傅询说得有理有据,面不改色,没有一点作假的意思。 那人强自定下心神:“不会的,王爷分明说……” 听见“王爷”二字,几个人对视一眼,楚钰道:“公主确实死了,广宁王正准备把她的棺椁送回宋国,近来忙得很,想来这几天,他都没再派人来跟你通气罢?” 那人喃喃道:“不会,不会的,你们诈我。” 而后穿着一身孝服的小侍女从门外闯进来,双眼通红,嗓音沙哑,抓着那人使劲摇晃。 “你把公主害死了,是你把公主害死了!公主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那人一怔,唤道:“小桃?” 他看见侍女满手的香灰,甚至嵌入指甲缝隙里,这才信了十分。 这时楚钰一松绳子,将倒挂的人放下来,又将他按在铁栏杆围铸的窗前。 信王府的老管家,正驾着一辆马车,行驶在邻近的街道上。 “马车里的是信王爷的外甥季恒,你与他在两间相邻牢房一同住了十来日,他都已经招了。信王爷舍不得看着唯一的外甥去死,用一个死刑犯把他换出来,要送他去南边的庄子躲两年再出来。” “广宁王是不是对你说,有人会替你顶罪,你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就出来了。可是他多久没来消息了?他真的会救你吗?他会大发慈悲,让你也躲几年吗?还是直接把你灭口?” “再者,你与这位小桃姑娘……” 今日天气晴朗,斜照的阳光,落在他的面上,投下几片阴影。 那人闭了闭眼睛,只说了三个字:“广宁王。” “什么?” 小侍女冲上前,将楚钰推开,把那人提起来。 那人并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对,仍旧合着双眼:“广宁王结识季恒,鼓动他办马球场。药材是我置办的,剂量……我明明控制好了剂量。” 小侍女浑身颤抖:“赵存想做什么?” “让公主摔在齐国皇帝的马前,倘若齐国皇帝拉公主上马,便以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为理由,让公主和亲。” “此事绝非赵存一人能做得到。” “此招虽险,成则万无一失,所以……几位大人都赞成,没有几位大人相助,也无法在马球场上,为公主与齐国皇帝腾出一片位置。” “公主若死了呢?” “公主不会死的,我已经……” 小侍女将他狠狠地丢在地上,反手在脖颈上摸索,扯下面具,也丢在地上。 这个侍女不是荣宁公主,还能是谁? 曾经在山间寺院,她也假扮过侍女,给韩悯送过点心。 她气极反笑:“不会死?我自然会死的,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有由头向齐国发难了。” 那人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爬上前想要跪在荣宁公主的脚边,却被她一脚蹬开。 “你知不知道?那天在马球场,我本来是想跟赵存和好的?” “我派了人来,跟着齐国官员查案,我根本不信他们说的,我还觉得是他们陷害赵存。” “直至今日,他们让我亲眼见着、亲耳听见了。” 荣宁公主大笑:“好啊,好啊,赵存怕是真忘了,他的王位是谁帮他谋划来的了。宋君眼盲,不辨明珠鱼目。” “宋国该亡,宋国该亡!” 傅询起身要走:“由你处置。” 荣宁公主朝他笑了笑:“多谢,多谢。” 几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暗室里也没传来惨叫声。 韩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巧这时,荣宁公主推门出来了,朝他勾了勾唇角:“小韩大人。” “嗯。” 荣宁公主侧了侧身,好让他们看见里面的情形。 那人双眼微突,望着荣宁的方向,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有喉间一道小口,汩汩地流着鲜血。 把他的喉咙都割坏了,他怎么能发出声音? 她道:“不要紧,就算送一具尸体回去,赵存为了撇清关系,也不会追究。放他活口,终究埋下祸患。” 荣宁公主看向傅询:“我要做什么,才能把赵存和宋国使臣也交给我处置?” 她从怀里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对了,往后也不要喊我荣宁公主了,我叫赵殷。” 作者有话要说:荣宁公主第一次假扮小侍女在第58章 ,因为虚心接受悯悯的建议,对自己的易容手法和表演技巧进行了改进,最终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151 首页 上一页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