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也不是特别傻。”韩悯摸了摸下巴,“只是苦了小叔叔, 要一直待在府里。” “你怎么知道,朕不是借着做戏,顺便把他手里的兵权收回来?” 这话傅询说得轻,又像是玩笑,一阵风似的,吹过他的耳边。 韩悯恍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 傅询似笑非笑地摸摸他的脑袋:“真傻。” 他不敢确定:“所以你是……到底是不是?” 傅询反问他:“你说呢?” 韩悯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揣测他的意思,最后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最后傅询低低地笑了一下,抚了抚他的鬓角,却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韩悯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韩悯的聪明,对与他感情好的人,不怎么起作用。 傅询一颗帝王心,冷眼瞧着所有人,暗自推算其中的利益得失。 他原该永远端坐于棋局之外。 * 午后,江涣一行人进了宫。 蚕食宋国与新政变法同时行进。 就新政变法之事,从六月初开始,他们陆陆续续在一起开了好几个小会,各自也递了陈词,所有的办法,都商议过许多次。 今日议题,韩悯一请增开理、农、工、商四科;二请由上及下推行庠序学宫;三请推行试点。 “如今宋国虎视眈眈,使臣不去,大肆推行变法新政,恐多生事端。不若挑选州郡,作为试点,时时监察,步步推进。其余州郡,大力推进农工商三项发展,为迎接变法奠定基础。” 几个文人都觉得可行,傅询也点了头,便拿出舆图,定点州郡。 又商议了许久,最后才选了邻近的三处州郡。 至于人选,谢岩起身作揖:“草民请命前往。” “也好,你回去写一份……” 傅询看了一眼韩悯,想起那个词:“战略计划书。月中的大朝会就让你去。” “是。”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众人请辞要走。 临走时,江涣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信王爷那边……” 傅询淡淡道:“不必提他。”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隐蔽越好,他们都不知道傅询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当是傅询猜疑信王,君臣相疑,恐怕日后酿成大祸。 江涣还要说话,傅询也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正收拾东西的韩悯:“要走了?” 韩悯点点头:“嗯。” “明日再来批折子。” “你的手已经好了,而且我都好久没回家了。按照以后要颁布的劳动法,我可以要求休假。” 这时旁人整理好东西,行礼要走,韩悯回头道:“琢石,等我一下,一起走。” 楚钰道:“你走得了吗?只等你一会儿啊,快点出来。” “马上就来。” 韩悯回头,发现万恶的剥削阶级最顶层、封建大地主傅询正按着自己的衣袖。 他使劲往回扯了扯袖子,怕被楚钰他们听见,压低声音叱道:“松手。” 傅询无比可怜:“真的要走了?” “我就是回家一趟,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实在是拽不过他,韩悯烦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傅询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往自己这里一拉,两人靠得很近,吐息之间的距离。 “白日里跟你说,我算计赵存的同时,也为了收回信王的兵权,你害怕了?” 韩悯微怔,很快就摇摇头:“没有啊。” “真的?” “嗯。”韩悯拍拍他的肩,“不过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不是周密的计划,也不是狠辣的手段,而是清明崇高的政治理想。” 他抿了抿唇角,趁机伸出双手抱了一下傅询,拍拍他的背:“陛下有这个理想就好。” 趁着傅询没反应过来,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衣袖,提着笔橐就跑了。 只留下一句:“那臣先告退啦。” 傅询看着他跑出殿门,衣袖在夜风中翻飞。 傅询哪里有什么崇高的政治理想?推行变法,不过是为了踏平宋国。 不过每次议事的时候,韩悯的眼里都亮着光。 借由那团光,傅询得以窥见韩悯用墨笔勾画出的盛世前夜,而不是战争之后荒凉无边的废墟。 * 韩悯走出福宁殿,朋友们都在台阶下面。 见他出来,楚钰惊叹道:“圣上竟然能放他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韩悯几步蹦下台阶,捂住他的嘴:“住口!” 此时天色渐晚,宫墙那边弦月高悬,一行人宽袍大袖,被晚风吹起。 月影朦胧地打在墙上,着实风流。 兴致到了,楚钰才抬起手,要念两句诗,韩悯忽然吸了吸鼻子,往温言身后躲。 “风好大啊,有点冷了。” 猝不及防被打断,半句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楚钰有点生气,抬起手要打他。韩悯直往温言身后躲,温言想了想,默默走开。 “辨章,辨章?” 他又躲到柳停那边:“师兄。” 柳停摸了摸他的衣袖:“都入秋了,怎么还穿得这么少?莫非圣上不让你穿衣裳?” 韩悯连忙摆手:“虎狼之词,没有没有。” 柳停握住他的手,帮他捂了捂:“快点走,外面的马车上还有衣裳,拿一件给你穿。” “师兄真好,谢谢师兄,我想穿两件。” “好,穿。” 韩悯高高兴兴地挨着他站着,反倒把江涣挤到边上。在韩悯看不见的地方,江涣不满地看了一眼他,被柳停抬手挡去。 没多久,就有一个内侍从他们身后追上来,手里捧着一件衣裳。 “圣上看小韩大人出门穿得单薄,特意让人送件衣裳来。” 韩悯道了声谢,从他手里接过衣裳披上。 只听内侍最后道:“小韩大人保重身体,明日还要进宫批折。” 不愧是你,封建大地主傅询。 韩悯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好嘛,跟他说我知道了。” 内侍回去复命,楚钰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他的手提起来:“看看这花纹,圣上把自己的衣裳给你穿了,哟哟哟。” 韩悯拍开他的手,楚钰又笑着道:“还怕我扯坏,了不得,了不得。” 一行人出了宫,家里人不知道韩悯今晚要回去,也没有派小剂子来接他,不过宫门前有三辆马车备选。 楚家的、柳家的,还有温家的。 韩悯还没下决定,温言就看了他一眼:“我送你回去,正好顺路。” “哪里顺路了?” 韩悯有些疑惑,文渊侯府和韩宅分明就是两个方向。 温言又道:“搬了新地方,现在顺路。” 韩悯恍然:“那是应该的,原先那个宅子太小了,什么时候搬的?在哪儿啊?办酒席了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去……” “你的问题好多。” “那我直接跟你走吧。” 同其他人道过别,韩悯就跟着温言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他无意间一瞥,看见谢岩上了前边楚家的马车。 他对车夫道:“快走快走,到前面那辆马车旁边,我跟楚大少爷说句话。” 车夫看看温言,看见他点了头,才依言行事。 两辆马车并排停着,韩悯掀开帘子:“哟,楚大少爷和伴读和好啦?新的故事又送上门了。谢岩,这个故事你写吗?你不写我就写了。” 正沏茶的谢岩动作一顿,茶水倒了一桌子。 楚钰才掀开车帘,正要说回去,韩悯赶忙吩咐温家车夫:“快跑,快跑。” 不远处的柳家马车里,江涣指了指“仓皇逃窜”的温家马车:“你师弟是傻子,他果然是傻子吧?” 柳停沉着脸,瞧了他一眼,他便改口:“行吧,我是傻子。”马车在眼皮子底下溜了,楚钰嗤了一声,甩下车帘,抱着手,靠着软枕小憩。 谢岩把桌案收拾好,重新沏了茶,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少爷。” * 深夜,长街空旷。 温家马车一路行至勾陈街,韩悯道:“就在这里停吧,里面比较窄,不好调头。” 温言却道:“不用,直接进去。” “也好。” 韩悯有好几日没有回家了,有点激动,掀着帘子往外看,直到看见韩宅的灯笼。 马车正巧在门前停下,韩悯跳下车,朝马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辨章,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却不料温言也慢悠悠地下来了,韩悯微怔,而后一抬头,看见自己家对门挂着的灯笼上,也写了一个“温”字。 韩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哇,辨章原来想和我做邻居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流言的演变: 师兄:莫非圣上不给你穿衣裳? →圣上强迫小韩大人不穿衣裳! →圣上强迫小韩大人口口口口口
第78章 真正知己 勾陈街里, 两户对门的人家门前都挂着竹灯笼。 韩悯站在描画着“韩”字的灯笼下,望着对面的文渊侯府。 温言下了地,马车从文渊侯府的偏门进去。 “你在看什么?” 韩悯摇摇头:“没有,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 “这几天的事情,你不在家, 所以不知道。今天太晚了, 过几天请你过来。” “也好。”韩悯朝他挥挥手, “那你快回去吧, 早点睡。” 温言应了一声, 却站在原地没动。 韩悯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分家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 温言停了停, 然后把话说得更清楚:“我和文渊侯断绝关系了。” 文渊侯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先前韩悯去看他的时候, 见过两回。 文渊侯实在是配不上文渊二字, 整日喝酒赌钱, 于温言不曾有过好言好语, 极尽挖苦嘲讽。 但恐怕连温言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父子二人,竟有一日能生疏至此。 相应的, 这时温言身后的宅院, 不是文渊侯府, 而是温宅。 此时他二人相对站着, 韩悯眸色一暗, 走上前去,伸出手把温言抱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 温言语气平静:“前两天,从族谱除名之后,就过来了。” 韩悯叹了一声:“小可怜辨章, 正好前两天我又不在家。” 他扭头看了一眼,温言依旧是那副表情,平平淡淡的。 “前几天才搬过来,很多事情都还没安排好。你这么晚回去,肯定没有热水宵夜。走吧,去我们家睡一晚?” 温言默了默,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最终道:“好。” 同温宅仆从说了一声,韩悯就拉着温言回家去。 中厅里还亮着灯,韩悯从拐角处探出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晚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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