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的话,宋声原本就是不大相信的。从前的谈锦没那个脑子,如今的谈锦……他看着这位纨绔的反应,倒真像无辜至极。更何况若是想以夫郎牟利还赌债,自然有千百种比直接卖去风月场所更好的办法。他虽是地方父母官,但许多事情的背后有多方权力操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今日将谈锦叫来,不过是因为皇子南下,晚间就要抵达花溪城。因是微服私访,他不便出面迎接,但却不能不招待。这可是事关他的升迁的头等大事,自然要挑一个人来好好招待皇子。 皇子们在京城中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能引得他们喜欢的必然是新奇又不失精致的东西。而这两点,正是谈锦近日推出的菜肴所具备的。谈锦其人,虽然从前混账,但近日的举动,倒真像能成大器的人。于是他便将人喊来借安市之事敲打一番,意图命其一道配合接驾。 “齐夫郎现下在葭萌城。”宋声答道,观察着谈锦的反应,“那儿并不是我的辖区。而你既已被指认私卖人口,理应入狱待审。” “那我家公子怎么办?”安市有些绝望了,京城太远,他只能就近到花溪城来求助,之所以诬告谈锦,一方面他确实怀疑谈锦,另一方面,他怕谈锦置之不理,只有把他也牵扯进来才行。 但如今县令的意思,不仅因为不在自己辖区内便不打算管,还要将谈锦也关进大牢,这几乎断了安市的求救门路。“县令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啊!”慌乱中,他又转头看向谈锦,“我方才所说也只是我的猜测,谈少爷也不一定是幕后真凶。” “安市,你是在戏弄本官吗?”宋声面色沉下来。 安市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迭声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救主心切,还请大人快些去救我家公子。” 谈锦站在一边,自从听说青年被拐走后,他是一刻也呆不住了,只想快些把齐元清救出来。但如今形势迫人,他只能帮着安市求情道:“县令大人见谅,如今救人才是紧要的事。即便葭萌城不归大人管辖,大人可否联系葭萌城县令,我再备上赎金,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宋声面色稍有缓和,“我与葭萌城县令曲和是旧友,飞书一封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本官听说谈少爷赌债尚未还清,又怎么筹得赎金?” 谈锦原想着将这几日赚的全拿去赎齐元清,赌债便不管了,大不了失了谈氏祖宅,他还有个酒楼可以入账,总共能再赎回来。但即便酒楼生意火爆,到底才经营几日,除去成本几乎没什么利润,他全身上下拼拼凑凑至多能凑出三百两。 见谈锦面露难色,宋声不慌不忙道:“本官倒有一个法子。” “大人请讲。” “京中有贵人来访,算算时辰,今日申时便到。谈少爷好好招待,若是侍奉得好,赏金自然少不了。”不仅是谈锦的赏金少不了,他的仕途之路也会更顺。 * 谈锦出了衙门,安市被宋县令扣下来了,临走前谈锦问他齐元清具体在哪一家,他也说不清,只能说得一个大致的方位,在城南。 “谈少爷,您回来了?”小丁四远远就看见了谈锦,“黄大夫在里面等您呢?” 谈锦大概能猜出黄大夫找自己所为何事,越过少年往酒楼中走,却又忽然顿住,对小丁四道:“丁四,你最机灵。我有个差事要托你去办。” “您说。”小丁四工作热情相当高涨。 “你去打听打听葭萌城城南那块,哪家小馆里新来了相公,记住,得是绝色漂亮的那种相公。”谈锦抓着少年的胳膊,极认真地嘱咐道。 “谈少爷……”丁四到底年纪小,听他说这个都觉得臊得慌,“您的夫郎不是才走两日吗?” “你别管,快去打听。”谈锦知他想歪了,也懒得解释,“记住,一定要是绝顶漂亮的相公。” “哦。”丁四红着脸跑走了。一边跑一边腹诽,从前谈少爷好女色,如今改为好男色了? 而这边,谈锦一进后厨就被黄大夫抓住了胳膊,看着老头急得脸上皱做一团的模样,他抬手道:“黄大夫,您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元清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黄大夫一脸的不可置信,“都怪我那侄儿,不知他将齐夫郎送去何处了。不会是……”想到青年的容貌,黄大夫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元清心细,定然是早早觉察不对就跑了。只是他一个哥儿,流落在外终究不安全,我自会去寻他,您不必担心。”青年心高气傲,定然不希望自己被拐入小馆的事遭别人知道,谈锦也就没有明说,再三保证一定会寻回齐元清后就将黄大夫送出了门。 刚出门,便看见远处几架气派的马车驶来,看马车的装潢和随行的仆人数量,恐怕这便是宋县令所说的贵人。谈锦叫住边上的小二,“二楼临河雅间收拾出来。”随着马车驶近,香风阵阵,他又道:“摆些墨色水仙过去,泡茶时记得添上笔尖单瓣茉莉。” ----
第11章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掀开车帘,下一瞬,探出的却是一张精巧秀丽的脸。男人将少年往后捞了捞,抬手将帷帽扣到少年头上,“殷声,莫要胡闹。” 少年隔着帷帽翻了个白眼,“二哥夜夜巫山云雨不是胡闹,我不过是急着吃饭便成了胡闹了?”他颇嫌弃地将帷帽掀开,“有二哥在,我还戴这东西做什么,还有谁能伤了我不成?” “你呀。”永殷成叹了口气,拿他这个伶牙俐齿的幼弟没办法,“此处不比宫中,还是小心些才好。”他将帷帽又扣回少年头上,又道:“你一个哥儿,天天把那种事挂在嘴上像什么样子。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定然又要罚你抄书。” “如果我被罚了,二哥也要挨罚才是。”殷声跳下马车,颇为好奇地四处打量。他自小在京城长大,这个时节京城风沙大,草木枯黄,没什么好看的风景。此处却不一样,不愧是以四季鲜花闻名的花溪城,家家户户几乎都要在门前院后种些花草,即便是这样的秋日,那些不知名的花朵依旧娇嫩盛放,街上的居民也多爱在发上簪花。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还有食物的甜鲜香气。 小二打眼便看出两人衣着不凡,将手中的墨色水仙递出一支,“公子瞧着像是外地人,我们这儿的人都爱在头上簪花,行动之间幽香环绕。公子一身墨色,气质又颇为清雅,簪这朵淡墨水仙最是合适。” “是吗?”殷声接过墨色水仙,心里有点高兴,他自小就总是因顽皮而闯祸,还是第一次被人夸“清雅”,将花胡乱往头上一插,正想转头问问二哥如何,一抬头却看见门前一位锦衣男子正直勾勾瞧着自己,不由有些脸热,慌乱间竟直接低下头,俨然是一副娇羞作态。 永殷成皱了皱眉,站到弟弟面前,正打算训斥那狂浪之徒,却见那人走上前来,躬身作揖道:“天色已晚,两位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不如进店休息片刻?” “好啊。”永殷成还没回答,少年便高兴地回道,他偷偷抬眼看那高大男子一眼,却撞见他正在打量自己,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些汗。他久居宫中,从不曾被这般直白地瞧过,偏偏那男子相貌浓眉挺鼻,像是画本子里走出的如意郎君似的,羞得他拽着二哥就要往店里走,“我在门口就闻到香气了,快把你们店里的招牌都给我们上一遍。” “把两位客人请去二楼雅间。”谈锦看向小二,小二已经自发领着二人上了楼。 谈锦站在一旁,目光微垂,这两位贵客衣着不凡,尤其是那位少年,衣料用的是上好的绫波缎,那是吴门一带的特产。传闻曾有一貌美舞娘,在缎上凌波起舞,讨得先帝欢心,因而得名绫波缎。这绫波缎以金银线混入普通绣线之中,一匹缎子便需十位绣娘足足绣上三月,十分难得。又因绫波缎波光潋滟,且比一般的绸缎更为坚固,这些年一直是做为贡品上贡的。恐怕这两位贵客的身份比他先前想象得更加贵重,也难怪宋声费了这么大番功夫让他好好招待。 少年落了座,这二楼的阁子临河而建,往下望便是杭河风景。此时日暮西斜,满河清水似是被撒了层金粉,波光粼粼。河中有画舫缓缓自远处缓缓驶来,掠过窗边时便能听见那画舫中的靡靡之音,殷声冷哼了一声,“二哥今晚不会又要去此处的画舫寻欢作乐吧?” 永殷成闻言也有些心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今夜便不去了。”他打量着小阁中的布置,一桌一椅无不雅致,可见其主人品味不俗。门被敲了两声,小二端着两盅茶上来,在两人面前各摆下一盅。 “两位公子,这茶是本店特色魁龙珠茶。是以徽州魁针、禹杭龙井以及本地特产的珠兰茶兑配而成,再添上上乘的单瓣茉莉,以杭河上游清水冲泡,颜色澄澈,清香诱人,色香味俱全。只需喝上一口,便能解腻消乏、口齿留香。” “当真吗?”少年端起茶盏便要品尝,永殷成却拦住他,身后侍从上前以银针试毒,确定无毒后才退下。 “真是麻烦。”少年嘟囔着尝了一口,那茶水闻之清香,入口柔滑,咽下后口齿留香,“果真是独特风味。”殷声眼睛亮了亮,“只是一盅茶竟含了这么多巧思,想来菜品也不会叫我失望,快快上菜!” 永殷成也尝了口,想不到这寻常酒楼竟有如此好茶,只是其中所用茶叶尚且不算上等。若是以最上乘的茶叶相配,滋味才叫一绝,便是做为贡品上贡也够格了,父皇尝了定然龙心大悦。他眯了眯眼,想起这花溪城的县令似乎是个上任没多久的年轻人,不若自己去提点几句,将他纳入自己麾下……但他此番南下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县令底子虽干净,但为人尚且不够了解,贸然拉拢实在不妥,还得徐徐图之。 男人沉思之时,小二已经招呼着众伙计鱼贯而入,一道道精致喷香的菜品置于桌上,小二一道道介绍菜品的名字及材料,侍从验过无毒后,少年便迫不及待地一一尝过,鳜鱼肥美,蟹肉鲜甜,就连清炒的绿叶菜也没有一般素菜的青涩口感,反倒是吸饱了汤汁,入口滑嫩,倒让殷声头一次理解了那些食草动物。 本以为这些菜肴便已是全部,谁料小二又端上一个“花篮”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殷声瞧着此物确实像个花篮,其上各色娇花盛放,只是闻起来却没有花香,反倒是一股质朴的米面香气。 “此道名为裕果粉点,是本店老板亲自做的,这可是全天下独一份,还从未有人尝过,两位客官请慢用。”小二说完,便退下了。 “这不是真花?”无论是颜色还是姿态,这看着就像是个花团拥簇的花篮,殷声试探着伸手揪下一片花瓣,“原来是面团捏的。”那花瓣极薄,颜色由深至浅,对着烛光还能看到其上的脉络,若不是断口处有蓬松的气孔,他几乎要以为这是真的花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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