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暮雨面上带着一惯的温缓笑意:“师尊,弟子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我们一起,好吗?” 青年嗓音柔和,说的话却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让何霖无法忽视。 何霖沉默下来。 扶暮雨道:“师尊当日连破两阶至金丹中期,那些魔物只会盯您更紧,弟子不放心您独自一人。” “为师并非一人,如今魔族找到弱水鞭和压厄令,修复压厄令需要灵根,修真人士人心惶惶,各门派之间再多不和,现下也只能报团取暖,为师身后有所有人。” 扶暮雨的眼神暗淡了几分:“师尊总不信弟子能与师尊一起是吗?” “暮雨。”何霖的语气多了一丝无可奈何,“为师只是……不能再让你们出事。” 扶暮雨看了他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伤口上药了吗?” “上过了。” “还疼吗?” “不疼了。” “好好养伤,不要操心其他事情了。” “嗯。” 又问了许多有的没的,何霖嘱咐了几句,起身欲走,手腕却被人忽地攥住,一把扯下。 清冷的雪松味扑面而来,扶暮雨将他扯在榻上后挤进了他怀中,背部被人环住,何霖僵坐着,手悬在半空中,指尖蜷起又松开,喉咙发紧:“……暮雨。” “师尊。”扶暮雨埋首在他胸前,辨不清情绪,“让弟子再当一次幼时师尊任性不听话的弟子,不是苍下巅三长老的首徒,不是师弟师妹们的大师兄,只是师尊的弟子。” 何霖怔神片刻,最终也缓缓回抱了难得耍小性子的青年。 长久无言,少年身形的师父拥着已经是青年的大徒弟。何霖没有像幼时哄徒弟那样轻抚着徒弟的背部,只是纵容地由着自愿被禁锢许久的青年环住,然后轻轻回抱着这个他放不下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半宽慰一半私心。 情丝入骨,酸疼麻痒,他只能站在理智上,看着自己一寸一寸被吞噬殆尽。 苍下巅原本乱糟糟一片,审判公场一事后对着苍下巅的矛头又转去了浮海若生,只偶尔会蹦出来几个人还记得何霖是否是夺舍一事尚未有定论。 灵眠台被修复如初,只是当初停留在这里的故人不再,倒是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何霖经常会去看看。 雨季到了,阴雨连绵的山间潮湿幽静,他意外地碰到忙的见首不见尾的顾九乘。 顾九乘乍一见他,微微一愣。 何霖拱手行礼:“顾掌门。” 顾九乘默了几息,沉声道:“何必饿……” 何霖微微笑道:“我正要去看他,顾掌门不若同我一起?那孩子也没少得您照拂。” 顾九乘看向他,本想说自己当然是去过的,又吞了回去,道:“好。” 两人并行,伞沿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飞溅一地,足靴踩过湿润的泥土落叶,留下一连串的痕迹,很快又被冲淡。 何霖道:“我来一趟,便给苍下巅添不少麻烦,对不住。” 顾九乘眉心一蹙:“与你无关,苍下巅本就是众矢之的,没有你也不过是换个由头,迟早的事。” 何霖侧首:“顾掌门坦荡,真的从未后悔过让我回来?” “说没有是假的,可若不是你,十几年前,苍下巅就该没落了。真算下来,我还要谢谢你,苍下巅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事,我身为掌门,没有道理任由你自生自灭。” 何霖抬脚上了方台,将油纸伞收在玄冰柱旁,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到了。” 灵眠台中灵气充沛,冰棺内躺着的人犹如生前,何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那人脑门极轻地弹了一下,笑着叹道:“我这个小徒弟被宠惯坏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顾九乘站在何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面容相对平时多了一些长辈的慈爱,“他们几个乖巧伶俐,在你回来之前从未让我操过心。” “这家伙要是听到了,该向我邀功了。”何霖笑着,回身看顾九乘,“如此说来,居然麻烦都是我添的,真是有够惭愧。” 顾九乘看着他,半晌,道:“你不会就要这么丧气下去了吧?” 何霖道:“这里曾经停留的都是您的亲人,若不是我,今日您还可以和他们说些话。” 顾九乘神色微凝:“我不是分不清是非之人,是你的错便是你的,你想躲也躲不过,但若不是,你没必要自己揽责。” 何霖垂眸应了一声:“我其实并非这里的人。” 顾九乘道:“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苍下巅的人,也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顾九乘眼眸眯起,反问道:“什么意思?” 何霖坦荡道:“我原本不属于这里,被强留下来,所以也有一些您可能不太理解的能力。” 不等顾九乘再询问,何霖一股脑自己倒完了:“您说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并非您师妹,是因为我叫了您一句‘师兄’,您怀疑过我是夺舍,可夺舍并不能夺取记忆,我猜我能苟活那么几年也有这个原因。” “模仿的再像也只是模仿,我并非原来的三长老何玲,我虽然不知道您是为何能容忍我这个赝品那么几年,顾掌门有自己的考量,必然不是仅仅为了听那个声音叫几句‘师兄’那么简单。” “不过我想我大概猜出来了三长老为何不愿叫您,往事恩怨今日依旧未了,不过也不远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也想和您说,我之所以会叫您一声‘师兄’,是因为我能捕捉到的记忆里,三长老一直是称您为师兄的。” 顾九乘呆立在原地,似是一时不能明白何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何霖看向他,目光沉稳,声线轻缓:“在三长老的记忆中,您一直是那个从小包庇她偷懒犯错、在师父面前替她打掩护、历练回来会给她带当地特产、一直疼她护她拦在她身前的师兄,是她除去师父以外最为亲近敬重之人。” “而我,在此之前并不清楚苍下巅和浮海若生的种种恩怨,更不知道当年柳曾长老是因何缘故被浮海若生除名的。” 何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顾九乘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有一种名为忘昔咒的咒法,可屏蔽记忆。 何玲生前总不愿叫顾九乘师兄,是气他拦着她不让她去寻仇,可她也不是不清楚,她那个时候的能力根本无力与许有生抗衡。从不知认输为何的何玲只能闷着一股气,日日夜夜修炼,盼着早日手刃仇人,或许她也想着,等到那一日真的到了,她能再叫顾九乘一声师兄。 可杂念难除,何玲最终走火入魔,闭关前依旧不愿叫顾九乘一声‘师兄’的三长老,在最后知道自己会离开的那一刻,选择了忘记那些撑着她不断闭关修炼的恩恩怨怨,忘记那些导致她走火入魔的杂念。 最后,她还是那个骄傲一生,仗着宠惯永远肆意张扬的女孩。 “这里曾是您的故人们停留过的地方,在他们前面向您说明原委是何霖自作主张。”何霖弯腰深深拘礼,“顾掌门待我赤诚,我也愿顾掌门能放下心结,与故人长相忆,谅己身无可奈。”
第58章 实界幻境 何霖并不清楚,何玲在最后那一刻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只是在恨意执念和美好之间选择了更能宽慰自己的一方。 他解下腰间佩剑,奉于顾九乘身前:“‘束云’乃是三长老的佩剑,何霖无意拔出,暮雨那几个孩子不知真相带走了它,今日何霖特意将其归还。” 顾九乘目光涣散,片刻后才凝聚在精致修长的剑鞘上,伸手缓缓抚过后收回手道:“它已认你为主,何来归还一说。” 何霖指尖一凝,道:“什么?” 顾九乘看向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束云’有灵,你总不能当它像你一般蠢笨,谁是主人都认不出来。” 何霖:“……” “早在六年前,它就已经认你为主,仙剑也有命不好的,刚认新主就孤苦无依了。”顾九乘又看了一眼束云,“好在,它还能等到你。” 何霖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心境,他一直知道束云有灵,也清楚有何玲的身体作为媒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他本以为换了具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所以上次在灵眠台为斩杀那一缕魔气想都没想就接了掉下的剑。 他就没觉得自己能拔出来束云过,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看清掉下的是什么剑,否则也不会当着四大派的面被当场抓包。 何霖心情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长剑,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说知道它愿认自己为主不激动也是假的,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被它给坑惨了一次。 大抵世间万事就是这样无法预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知道上一刻错过了什么惊喜。 何霖摸着剑鞘上熟悉的纹路,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才收起来,转身又替小徒弟整理已经一丝不苟的衣衫和仪容,低声呢喃了一句。 顾九乘没听清,但见人已经转身,告礼离开。 何霖行至方台边界,又道:“顾掌门有需要可随时传唤,何霖在所不辞。” 刚回到醉袖危栏,就见寒若站在廊桥之上。 雨已经停了,满院都是雨后泥土花卉的清香,何霖上了廊桥,寒若已经遥遥行礼:“师尊。” “嗯,可是二长老有消息了?” 寒若敛了眉眼:“无离师兄那边还未有二长老的消息传回。弟子来是想告知师尊,魔物已经向浮海若生下手了。” 何霖情绪并未有什么起伏,应道:“压厄令碎片都在他们手中,他们必然是等不及的,就是看哪个门派先遭殃而已。” 寒若眉眼现出一丝焦灼:“若真让他们修复了压厄令,开了魔域,那整个修真界就难保了。” “嗯,别慌。”何霖的手抚上腰间的长剑,嗓音淡淡,“听你们掌门师叔安排。” “眼下山门外平民的日子也不好过,散修也都聚集到各大门派,外面魔物妖邪肆虐,无离师兄向掌门师叔请援,师叔让几个亲传弟子去了。在外历练的各舍弟子都已召回,他们修为不高,遇到魔物恐遭不测。大长老和其弟子本就在外四处奔波,掌门师叔要忙的太多,现在四舍弟子门生安顿都由二师兄过手。” 寒若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要帮衬着处理。 何霖道:“让琼十去处理寻春舍和清夏舍的日常事务,有特殊情况再报至你这边,伍武那边为师去看看。”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叫你大师兄安心养伤,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外面就是翻天了也不能再让他胡乱折腾了。” 寒若泄气:“弟子哪里劝得动大师兄,师尊若不想大师兄做这些,怕是只有您亲自去说才行。” 何霖笑的无奈:“叫你们一个个的脾气都倔着,为师从没这个脾性,也不知道你们都和谁学来的。罢了,为师去说,回头也给你挑两个得力的弟子帮衬着,别把我的徒儿给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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