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洲愈发觉得这不是梦境,倒像是……像是人死前最后一段时光的回溯—— 想到这,天色骤然大变,雷声阵阵,雨势愈演愈烈,顷刻间河水决堤,涌入城中。 晏洲看到女子在水中苦苦挣扎着,油纸伞漂浮在水面上,被断折的树枝划破,又渐渐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当河水漫过女子的胸口,她眼中迸发出的悲哀与绝望令人心惊,晏洲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了手,然而他的手指只是徒劳地穿过她的发梢。 原来是这样么……霜娘并非死于苦役,而是这场洪灾,石庆果然撒了谎。 —— “哥哥,哥哥……醒醒。” 黎珩的声音传入晏洲的耳中,一声比一声清晰,他知道自己该醒来了。 晏洲睁开眼,对上了黎珩担忧的目光。他有些疲惫地提起了个笑,想要问他是什么时辰了,但才张了张口,喉间便发痒,他蹙眉轻咳了两声。 黎珩的神色很凝重,看他像是看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想要伸手帮他顺气,可又怕碰坏了他,胳膊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晏洲隐约感觉到这具身体撑不了不久了,而他魂魄暂居于此,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黎珩大约是看出来了,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焦躁。 晏洲想抬手抚平黎珩皱起的眉心,然而当衣袖滑至肘间,裸露的肌肤上竟显现出了几处青白的尸斑。 黎珩猛地握住晏洲想要收回的手臂,目光停留在那片尸斑上,呼吸暂滞。 晏洲抽了抽手臂,然而黎珩握得紧,他没能抽开。 “很丑吧。”晏洲轻声道。 黎珩摇头,低声道:“哥哥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那就别哭丧着脸了,”晏洲戳了戳他的嘴角,有意逗他,“笑一个?” 黎珩没有笑,他握住了晏洲的手,笃定地告诉他:“再等等,很快就会好的。” 晏洲回以一笑,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大亮,于是又问道:“石庆呢?霜娘并非如他所言死于苦役,其中还有隐情,石庆他——” “他逃了。”黎珩淡声道。 “逃了?”晏洲蹙起眉。 “嗯,不过哥哥不用担心,我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符,跟着符咒去寻,很快就能找到他所在之处。” “追踪符?”晏洲看向黎珩,神情有几分复杂,“这是你一早便计划好的?” “是?”黎珩没有否认,他垂下目光,躲开了晏洲看过来的视线,“鬼婆婆不会轻易放过他,跟着他,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走吧哥哥。”黎珩向晏洲伸出手。 —— 他们再次来到了岐陵寨,天空仍然是乌压压的一片,雾气似乎比昨日更浓重了。 黎珩抱着晏洲走在十五的后面,穿过渡河,他们来到紧密相连的屋舍前。 晏洲对这地方有印象,自己似乎就是从这跑出来的。他给黎珩指了个方向:“大概……在那边。” 晏洲所指的位置与符咒所在之处相吻合,没有过多犹豫,黎珩向敞开的院门走去。 甫一进院门,里头便有两名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她们一人身着紫衣,一人身着黄衣,对突然闯入的两人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像等待久了。 “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请随我们来罢。”她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也不管二人是否心生警惕,转身便上前带路了。 晏洲与黎珩对视了一眼,皆摸不准这鬼婆婆是怎样的套路,索性便跟在两名女子的身后。 进了屋内才发觉别有洞天,她们在地上打开了一个洞穴,里头黑黢黢的,两位姑娘各持一盏明灯,走在前头。 洞穴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黎珩便将晏洲护在身前,留十五殿后。 “前头便是大殿了,婆婆审讯时不喜吵闹,客人安静听着便好。”转过狭窄的甬道时,其中一名女子提醒道。 “审讯”二字一出,周遭空气骤然凝固了一瞬,与此同时从大殿内传来男人凄厉的叫声。
第五十八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3) 大殿内,石庆抱住自己的右腿在地上翻滚,而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只亮着利齿的黑狼,它的齿间挂着鲜红的血肉,这是它方才从石庆大腿上撕咬下来的一块。 寻常人如何能遭受住这样野蛮的酷刑,石庆已被巨大的痛意和恐惧席卷全身,近乎疯狂,他涕流满面道:“求、求婆婆放过小人一马,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了……” 高座之上的鬼婆婆一敲权杖,虽年迈却目光如炬:“哦?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我背信弃义!”石庆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腿,朝远离黑狼的方向爬去,“是我负了霜娘,背弃了婚约!” “她顾念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嫌你出身贫贱,为你谋求兵职,是真心实意要嫁你为妻,而你呢?” “她一朝蒙难,你便急于脱身,一纸诀别书送到她跟前,杀人诛心,你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我又有什么错?!”石庆疼得狠了,面容扭曲道,“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与她不过就是一纸婚约,她还未过门就如此连累夫家,我与她诀别有什么错?!” 鬼婆婆冷笑一声:“你若无错,怎会入我这阎罗殿?既然还未有悔改之心,想必是皮肉之苦还不曾吃够。” 她话音刚落,那头黑狼便如得了命令般向石庆走去,每走一步,它口中的涎水混合着血水便会滴落在地上。 石庆惊恐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黑狼,崩溃大喊道:“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我该十八层地狱!别吃我,别吃我!” 最后一声他已然变了调,因为黑狼又撕下一块他小腿肚子上的血肉。 “啊!!!” 刺耳的叫喊声响彻大殿,黎珩伸手捂住了晏洲的耳朵,他嫌弃地向石庆看过去一眼,这样的场景,他甚至不想让晏洲看到,怕脏了他的眼睛。 “当日得蒙大赦,霍将军亲眷都被免去苦役之刑,回归自由身后,她本对你已心如死灰,是你雇人去向她传话,如何也要见她一面,她天真地以为是你顾念旧情,抱着一腔真意去赴约。” “谁知这是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为她设的一个局。当日你攀慕富贵,在她面前装得一往情深,而今见势不好,又怕她污了你的名声,怕她转头黏住你不放,于是你便想了个法子,想让她难堪,最好羞愧到一死了之——” “不不,不是的,”石庆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想过要她死,我没想要害她……” “七日前,霜娘在城楼下久候你不至,彼时正发水患,她就这样溺死在护城河中。你敢说这不是你之过?午夜梦回之际,你可有心生惧意,怕她死后化作怨鬼向你讨这一条命债?” 听到这,石庆竟然如同小儿一般嚎哭不止,他一面哭一面朝着鬼婆婆所在之处磕头:“我错了,是我的错,我害了她,我怕她来索我的命!霜娘,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晏洲蹙起眉,哪怕到这个时候,石庆考虑的还仅仅只是自己的命。 “且看看这个负心之人,满口谎言,毫无愧疚之心,”鬼婆婆站起身来,对着虚空喊道,“霜娘,你如今还不肯现身吗?” 听她此言,晏洲心下微惊,难道鬼婆婆费这般周折,竟然是为了逼迫霜娘的鬼魂现身吗? 突然间,大殿内起了一阵异风,与风声同时出现的是女子的呜咽声—— “石郎石郎,你竟负我至此……”女子在半空中浮现,她泣声阵阵,却目中无泪,周身萦绕着绯色的光晕。 这是她死前生怨的缘故,若红色越深,那么便是怨气越重,这样的鬼魂极其易修成怨魂,届时连鬼差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看霜娘魂魄颜色,只怕执念已深。或许不用鬼婆婆动手,用不了多久,霜娘自可以亲手向石庆索命。 看到霜娘鬼魂的那一瞬间,石庆已然魂不附体,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听她一句接着一句逼问自己为何害她……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怕……” “你怕什么?怕我父身陷囹圄牵扯到你?还是怕我以旧日情分相胁有损你名?”霜娘的语调越来越凄厉尖锐,她空洞无神的眼眶中竟缓缓淌下两行血泪来。 “是我误信了你,以为你是真心待我,我霍霜有眼无珠,真心错付!” 说到此处,霜娘身上怨气暴涨,红光更甚,她朝着石庆走去,每靠近一步都让对方惊恐万分。 “你可想好了?”就在这时,鬼婆婆突然出声问道。 霜娘回过头,对鬼婆婆露出一个笑来:“多谢婆婆,阿霜已想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霜娘的身形骤然变大,几乎塞满了半个大殿,她张开嘴巴,在角落里找到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男子,一口气将人囫囵吞下! 顿时异风再起,霜娘消失在大殿中。 看着霜娘决然而去,鬼婆婆难得动容,低声喃喃道:“傻子傻子……” “她吃了石庆,放弃了轮回,”晏洲轻声道,“鬼婆婆给了她转世的机会,只要她能放下这一段因果……” “哥哥在为她伤心吗?”黎珩牵住他冰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晏洲摇了摇头:“没人能替她选择道路,成人成魔皆在她一念之间。” “若是她……”不知怎的,看着这样平静的晏洲,黎珩竟脱口问出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日后后悔了该如何?” 对上晏洲看过来的目光,黎珩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是说,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耽误自己入轮回,并不值得。” 晏洲微微笑道:“的确不值,不过若日后她当真后悔——” 黎珩心弦微颤。 “倒也并非没有挽救的余地,”晏洲道,“霍姑娘并非是恶魂,她的执念始于石庆,也终于石庆,她与真正的怨鬼终究是不同的。” “两位客人,婆婆有请。”黄衣女子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黎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鬼婆婆果然在等待着他们。
第五十九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4) 黎珩和晏洲来到鬼婆婆面前时,对方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晏洲的手腕,其速度之快,连黎珩也未有防备。 “客人这魂魄受了重伤,在阿霜的壳子里待久了恐有不妥。”没有拐弯抹角,鬼婆婆开门见山道。 “我是无意进来的,并不知——”晏洲脸色苍白,看上去异常虚弱。 “是我的错,”黎珩接过晏洲的话,对鬼婆婆道,“一切错在我,是我蛮横闯入寨中,惊扰诸位,还害得哥哥魂魄被困。” “只求婆婆能助他重新回到这枚玉牌中,一切责罚黎珩一应承受。”黎珩将姿态摆的很低,纵使对方手段残忍,并非良善之辈。 “阿珩……”晏洲不愿看到他这般揽责,轻轻蹙起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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