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容。 顾锦年知道, 这两个字已经永远镌刻在他的灵魂里, 再也无法磨灭了,他下意识地想把对柏容的恨再拿出来回味,好像这样就可以冲淡这一刻的绝望,可以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可以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不能, 这是徒劳。 他明明知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开始就源于柏容的死劫,柏容算计了那么久想要他的命格, 顾锦年觉得他是该恨柏容的,可到最后他还是愿意给柏容换命格,柏容原本该愧疚,该一辈子记得他才对。 可现在要换他一辈子记得柏容了。 “你真狠,你什么都不说……你让我猜,你明明知道我傻,我什么也不会……你让我猜,我看不懂你的东西,你连一个提示都不给我……” “我很笨,我猜不透……” 他咬着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就好像面对着柏容,他一字一句地控诉着柏容把他当傻子一样玩,比怨恨更快地袭上来的确实一阵一阵难以遏制的酸楚,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从嘴角边滑落,顾锦年抬手用力抹去,低声恨恨骂道:“柏容……你混蛋!” 他明明该掷地有声地把这句话骂出来,可仅仅几个字,不过一息之间,顾锦年瞬间哽咽住,尾音陷进喉咙里,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眼,柏容明明是想活的,他明明想活,他算计这么久,为了一个命格,两年的感情分崩离析,可到最后,恍然一梦,竹篮打水。 顾锦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临到最后,他设计了一场引魂入体,不该死的顾锦年借着失去灵魂的空壳活了下来,面临死劫的柏容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世间。 柏容真的死了,无论是躯干还是灵魂,都在死劫到来之前彻底干涸了。 顾锦年想不出来,他自虐般地看着镜子里熟悉的容貌,心尖酸涩,他咬着唇想哭出来,可他当了太久的厉鬼,已经学不会哭了,只有两行血泪从他麻木的眼眶中滑落下来,他想不清楚任何东西,只能任由无穷无尽的痛苦在他的心脏里肆虐。 他右手摸上胸膛,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在他手下震动,他能感觉到呼吸的起伏,人体正常的温度,柏容还活着吧? 柏容还活着。 他的身体永远活着,顾锦年作为寄宿者居住在他的躯壳中,他轻轻地抚摸着心口,脸上的笑容温和,像真正的柏容一样,他低声道:“……那就说好了,你回来我就还给你,我不能一直替你看管着的,你不能留我一个人,柏容,你得回来看看我……” 他对着镜子说话,顾锦年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地接受这一切,这条命是柏容欠他的,柏容还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在他已经第一次说服自己自愿给柏容换命格的时候,他所有的勇气早就已经用尽了,留下的这个人,他是个懦弱,胆小的傻子。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一次都不会了。 “不,不是的,是我说谎话……我信你我一直信你,你知道你只要哄哄我,我甘愿给你换命的,我没有恨你,真的没有……” 顾锦年说话颠三倒四,他急切地想要自证清白,他不想在柏容最后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怨恨他的人,他原本应该做柏容永远无法忘怀的人,枯木真的死了,他作为寄生者,长在了爱人的尸体上。 “顾锦年,你也后悔了吧?” 付诀看着地面上红色的阵法,看着顾锦年对着镜子发疯,他沉默了很久,颤抖着手指点燃了一根烟,最优秀的道师此刻连自己的手都稳不住,他艰难地呼吸了一次,对着顾锦年问道:“你也后悔了吧?” “你以为是柏容设计要换你的命,你恨他,你说他贪生怕死,其实你也后悔了吧?” “你看着他临近死劫,你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换命,你也后悔了吧?” “你觉得柏容永远都欠你的,逼迫他道歉,柏容也觉得是他欠你,在我面前替换了阵法,引魂入体让你活了下来,临死前你对他说那些话……其实你也后悔了吧?” 顾锦年听他一字一句地平淡叙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悲痛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的胸口被一阵剧痛死死堵着,顾锦年久违地感受到了呼吸不畅的感觉,他半张着口,想喘息出来,他想说:“我后悔了……”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大脑眩晕,沉重的敲击声回荡在他的耳边,顾锦年看不清一切。 他听见付诀继续道:“……其实我也后悔了。” 顾锦年的眼睫颤了颤,他没有明白付诀的意思,他扼住脖颈,扶着地面艰难地在夹缝中喘息着,胸口滞闷得嗓音都变得嘶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付诀,你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 细细回想起来,柏容对于换命的法子并不十分热忱,一直是他发现了什么事,柏容就承认,一直以来对这件事最上心的,反而是付诀,是他坚持要给柏容换命,才间接导致了柏容魂飞魄散的结局,顾锦年不知道该恨谁,他想恨自己,可他就算把自己恨死了,他都不能坦然自若地去死。 这是他爱人的身体,他不能伤害自己,不能去陪柏容,甚至不能对自己不好,柏容用命给他换来的新生,顾锦年不敢对这具身体有哪怕一点儿的自毁欲。 这具身体没了,柏容就真的没了,没有什么能证明他的出现。 付诀听见他的话,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没有立场,我和柏容认识十几年,你和他认识多久?” 没等顾锦年回答,他又继续道:“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命格,我会心甘情愿自杀死了给他换命,你呢?你做得到吗?你愿意吗?” 顾锦年咬着牙,他抬眸看着付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自愿的?” 他冷笑了一声:“你也说了是如果,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我就是有能救柏容的命格,你就是没有,你们认识再久也救不了他!” 付诀沉默了一下,道:“……所以呢?” “你把他救成了吗?” “你现在所拥有的这具身体,又是谁的?” 顾锦年呼吸一滞,付诀这话这真的是,字字诛心,他方才刻意想忘却的东西,又在一瞬间漂浮了上来,河水灌进他的喉咙,却又留给了他用来呼吸的鼻子,顾锦年上不去下不来,他无法反驳付诀的话,只能在河水中不断窒息,然后再次活过来。 贪生怕死,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的是他自己,是懦弱的顾锦年,不是柏容,柏容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他犹豫了那么久才想清楚给柏容自愿换命,还妄想要求柏容永远愧疚,永远记得他,柏容却在一瞬间引魂入体让他重获新生,他做出这个决定用了多久呢? 或许只是在再次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在他斤斤计较喋喋不休地想要让柏容永远活在愧疚中的时候,柏容计划着让他复生,在他不相信柏容指责他贪生怕死无耻的时候,柏容默默地接受一切,暗地里算好了自己的死期,在柏容抽最后一支烟想要给他尝尝,他却出言嘲讽的时候,他不知道这真的是柏容的最后一支烟。 付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顾锦年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一死一活无法解开的死局,柏容把最后活着的机会以最痛苦的方式,让给了他,柏容没有变,他依然温和善良,他在桥上给小孩子看过病,遇见路上行动不便的人也常常会搭把手,他面对自己几近于骚扰的追求,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柏容没有变,变的是他。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柏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的?顾锦年已经记不清了,从顾清逸那件事开始,他已经犯下了杀人的错,柏容却硬生生在付诀的面前保下了他。 顾锦年定定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的那道伤疤,又撸开袖子看手臂上的划痕,目光最后落到那块齿印上,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按压着手腕上的齿痕,急切道:“我会好好活的,我会好好活……你不要担心,柏容……我活够了就去找你……不是,我没有要伤害自己,你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等明天!明天我就去拿药,不会感染也不会留疤的!”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要告诉我,我把身体腾出来给你用,不是,不是!” 他咬了咬舌尖,抬起手想扇自己一巴掌,顿了一下却又放下了,他哑着嗓子道:“我说错了,不是腾出来,是还给你……你回来你要告诉我,你不能不告诉我……” 付诀坐在地上看着他胡言乱语发疯,烟灰落在地面上,灼热的温度烫伤了他的手,付诀恍若无知,他学着柏容的方法用手指捻灭了烟头,火光把他的手指烧出燎泡,付诀神色未变。 除了那支被柏容抽了一半的烟,好像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来证明他的存在。 付诀也后悔了。 真的是分毫不差,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对自己的道术太有自信,他以为他能把柏容救下来,他开始做错事,谋划杀掉两个人,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顾锦年强行卷了进来,付诀在看到卦象想要推翻的那一瞬间,他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他,和之前的柏容一模一样。 不相信卦象,只相信自己。 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以逆天改命,但实则不过是绕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付诀后悔的点和顾锦年并不一样,他不后悔做了遭报应的错事,只是他一直在想,假如他没有强行想要顾锦年和柏容换命,柏容或许不会死在这一天。 死劫是什么样的?他真的见过吗? 柏容没见过,他也没见过,只是卦象说,柏容活不过二十二岁,他才这么急切地,想出了这样违背天道的方法,时也命也,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柏容还没有活过二十二岁。 付诀陷入了和柏容一样的绝境之中。 他看着面对着镜子陷入癫狂和绝望的顾锦年,道:“我不会杀你,往后,你就作为柏容,永远活下去吧。” …… 深冬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冰霜,地面上又硬又滑,寒风吹得冷到骨子里面去,顾锦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小心地走在冰面上,他的鞋底沾上了枯树叶子,冷风夹着碎雪,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顾锦年最近在这栋巷子的附近找了个很普通的工作,因为他的学历并不高,所以工资也没多少,勉强算能养活自己。 顾锦年踩着冰凌来到一个早餐店,他最近总是失眠,晚上睡不着,公司规定七点五十打卡,顾锦年六点多就出门了,早餐店老板做饭的时候喜欢听新闻,顾锦年没什么娱乐,他在等早饭的时候也会随意地听上两耳朵。 “——百年望族绝后,商业巨鳄顾氏何去何从,近日来顾氏集团股市接连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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