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年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黄色三角形,嗤笑了一声,扬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看着柏容微愣的神色,顾锦年觉得他应该是痛快的,想要他命的人居然也会在意他痛不痛,有点可笑,可是一阵酸涩从心底蔓延上来,叫他忍不住地想逃离。 柏容垂下眸,道:“会痛的。” 灰飞烟灭,比肉身死亡更加痛苦,它甚至不会出现伤口,短短一分钟之间,就能让人真正尝到地狱是什么滋味,道士杀鬼时时常会出现厉鬼临到死时意识不清,忽然暴起反杀的状况,像付诀只杀一个婴灵,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顾锦年有自我意识,他得用到杀阵。 顾锦年忍不住想冷笑,他道:“死都要死了,还在意我痛不痛?” “你在意吗?” 他把自己的手从柏容的手心里收回来,继续道:“临到这时候了,你不用再哄着我说假话,你只要知道,是我自愿给你换命的,你永远欠我。” 付诀正闭着眼睛,闻言道:“不是他欠你。” “是我欠你,我会造报应,你大可以放心。” 顾锦年没理他,他固执地看着柏容,道:“就像你说的,事情到这一步,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既然我和你总有一个人要死,我愿意给你换命,但是你生生世世都对不起我,你要记着。” 柏容道:“对不起。” 顾锦年红眸轻颤,他咬了咬牙,道:“对,就是这样,你永远对不起我!”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也还是对不起我!” 柏容看着他,重复道:“对不起。” 顾锦年似乎是想要刻意地用言语来刺他,看见柏容脸上的悲恸神色,他并不满足,他为柏容哭过那么多次,柏容却一次都没有为他流过眼泪,真的很不公平,他自遇见柏容的那一刻就被他算得死死的,他说过要做柏容手里的傀儡,实际上他早就是了,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他在迷宫里寻找着,背后是高过百尺的围墙,面前是断崖死路,柏容站在死路的对面,向他伸出手。 对他说:“跳下来吧。” 顾锦年没有选择,比起作为一只鬼去投胎轮回,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命给柏容,好让他永远记着,是谁步步算计,是谁不把感情当感情,是谁辜负了谁,谁对不起谁,柏容要永远记得。 永远痛苦。 这是他应该为此付出的代价。 柏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付诀见状开口道:“说完了?” “那就开始——” “付诀,给我支烟。”柏容朝他伸出了手,道:“等我抽完开始。” 付诀挑了下眉,一边扔给他烟盒一边道:“你不是戒烟了?这么没定力不应该啊!” 柏容半眯着眼睛点燃了烟,灰白烟雾慢慢四散开来,他看了眼烟的名字,轻轻地笑了笑,朝着顾锦年道:“付诀抽的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付诀低声斥道:“没礼貌。” 很难听地说,顾锦年这是在等死,临死前没人该这样开玩笑,他沉默地看着柏容,半晌后抿起了嘴,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看了眼表:十一点四十五分。 柏容是那个面临死劫的人,距离十六号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他本应该在看见他回来的第一眼就开启杀阵换命的,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可柏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慌,好像不是为了他自己一样。 看着柏容慢悠悠地抽着最后一支烟,顾锦年忍不住想刺他一下,便道:“快到你的死劫了,你不着急吗?” “快点杀了我,你换完命爱怎么抽怎么抽,不差这一支烟,到这种地步也没必要再开玩笑,你知道我不喜欢烟味儿。” 柏容淡淡道:“我没开玩笑,这么好的烟,我还没抽过,看着好想给你尝尝,这就叫开玩笑了?” “临到头就别发少爷脾气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哄人。” 现在谁有心情开玩笑? 顾锦年冷下脸,柏容忽然字字带刺,话里话外都好像已经把他完全拿捏了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如果他没被柏容拿捏,顾锦年就是真的死了也不会给他换这个命格,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柏容的示弱总能软到他心口上,再怎么样,他不忍心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就这么去死。 喜欢的人某一天忽然显现原形,这是最让人难受的事,临到头了柏容也不知道装一装愧疚,让他高兴几分钟,那两句对不起好像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柏容这种人怎么会愧疚?他设计换命,不把他放在眼里,谎话一环扣一环,柏容不会愧疚。 是他想错了。 想到这里,顾锦年冷笑了一声,道:“虚伪。” 事到如今,打嘴仗没有用,柏容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手指捻灭了烟头,对付诀道:“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 暗红色的朱砂阵法就布在这个房间内,顾锦年原地坐下来等待死亡,劲风吹得窗帘“哗啦”作响,黑色的冰冷雾气萦绕着顾锦年,他抬眸看着离他不过两步远的柏容,在他阵令念出的那一刻开始,顾锦年全身的骨骼都仿佛被震碎了一样,倏然一道痛楚从他的心口蔓延到四肢,顾锦年疼得大口喘气,眼前也模糊了一片。 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他,痛楚瞬间少了大半,柏容盘坐在他的面前,温声道:“我说过了吧,很疼。” 顾锦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用力咬住了舌尖,他快没命了,柏容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最后一分钟,他想着他要狠狠地把柏容骂一遍,他从来不说脏话,此刻却不自觉地想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全部吐出来,柏容说他少爷脾气,却从来没见过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 他不是没有脾气,柏容只是没见过他真正发脾气的样子而已,就真把他当成好说话的小孩子一样,以为他对谁都言听计从? 顾锦年想开口骂他,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忽然发现柏容握着他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脸色很苍白,顾锦年顿了一顿,他反手拽住柏容,问道:“你也疼?” 付诀在旁边看着阵法启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换命双方都会感受到疼痛,这是正常的,可灵魂撕裂和命格入体的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正常来说,换作平常的厉鬼,早就该疼得维持不住形体了,可顾锦年却只是身躯颤抖的疼,形体还好好的,柏容看起来比他却还要更严重一些。 柏容垂着眼眸没回答,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紧握着顾锦年的手,想要缓解疼痛,下一秒却被更大的痛苦侵袭得喘不过气,顾锦年倾身把他扶在怀中,朝付诀厉声道:“他疼得这么厉害,这是正常的吗?!” 付诀在阵法上其实并不如柏容,他垂着眼眸看着地面上的暗红色杀阵,眉头皱起来。 或许是柏容身体不太好,才比正常人感受到了更严重的疼痛,也只能这么猜想,阵法一开想停就十分困难了,也就是说,这命格就算顾锦年半路不想换了,后悔了,也是不行的。 柏容垂着头靠在顾锦年怀里,低声道:“……顾锦年……对不起。” “对不起……” 顾锦年道:“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你要记得我!你得记得我才能对得起我!” “你真的混蛋!你知道自己装可怜有用,能拿捏我,就一直用这一招!” “你这种人,我愿意给你换命,你真的赚大发了柏容,你不记得我你要遭报应的!” 顾锦年的声音忽近忽远,柏容没有完全听清,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他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没办法……记得你了。” 付诀看着地面上的阵法,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三分,取11,5,3,随手起了一卦,付诀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他快速地在手指间排了数,最后一下落在—— 空亡。 大凶之卦。 付诀脸色一变,他看向阵法中央的柏容,他疼得十分不对劲,很像……很像他除去厉鬼时,灵魂被撕裂的感觉。 “——柏容!停下!” 这句话是徒劳,阵法已经开启,停不了了,柏容靠着顾锦年渐渐没了声音,白色雾气腾空而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彻底散去,像他方才抽的烟都烟雾一样,慢慢消散在整个房间里,月光透过窗帘,照着地面上暗红色的法阵。 付诀的脚步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桌案,慢慢瘫倒下来。 ——好啊 临了临了,他被自己的师弟柏容,彻底摆了一道! 这哪是什么杀阵? 这是柏容修改过的另一个阵法,柏容在阵法上的天赋远超旁人,他修改过的阵,一般人是怎么样也看不出来的,付诀若不是起了那一卦,短时间内,他也绝对意识不到,柏容就这样在他的面前,上演了一出瞒天过海。 这不是杀阵,这是一个:引魂阵法。 顾锦年愣愣地看着柏容逐渐没有了呼吸,心道:失败了? 这是换命失败了吗? 失败了柏容也不该立刻死,现在还没到十六号,他的死劫还没到。 顾锦年想去探他的鼻息,下一秒,一阵眩晕瞬间袭入顾锦年的大脑,他眼前一片迷蒙,却仍然记得怀里的柏容,他伸手去摸索柏容的身体,却怎么也摸不到,雾蒙蒙的一片漆黑拦在眼前,顾锦年伸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剧烈的痛意像瀑布一样从头顶灌下来。 他竭力想缓解疼痛,迷迷蒙蒙之间,他仰头看见了头顶月光照射下窗帘的影子,顾锦年爬起来,在地面上摸索着。 柏容。 柏容在哪里? 他为什么不说话? 换命失败了,是可以再来一次的,还没到十六号,还有八分钟。 可顾锦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忽然停住了。 只见木制的地板上,他手指落下,一道黑色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他已经习惯了厉鬼没有影子,可现在这是什么?顾锦年怔怔地抬起右手,一道齿痕明朗朗地在他的眼前呈现,是再熟悉不过的印子。 顾锦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彻底停住了,全身力气散尽,手臂无力垂落在身边,看着地面上投射下来的月光,他扯着嘴角笑比哭还要难看。 重获新生的这一刻,代价是永失所爱。
第45章 顾锦年番外 顾锦年仰头看见清白的月光洒落, 无形无实的婆娑黑影吹落枯树顶端摇摇欲坠的黄叶,一阵轻风吹起窗帘,也吹起了他耳边垂落的凌乱发丝, 这阵风像是什么启动开关,他忽然疯了一般爬起来,他跌跌撞撞, 脚步踉跄地来到镜子面前。 屋子里没有开灯,顾锦年一错不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透露着一股麻木和绝望的神色,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在昏暗的镜子前和黑夜寸寸割裂,一切都不真实, 顾锦年的手颤抖地触摸到镜子,冰冷的触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他整个身体中,他嗫嚅着喉咙,想说什么, 却含糊不清地只吐出两个字来:“……柏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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