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祖父与我说,这间铺子,不是用来经营的。”张三娘眼中划过一道厉色,“啪”地一下关上了药柜,将甘草放在了柜台上,又推向了步故知的方向: “是为了与国师府,彻底划清界限的。”
第94章 走水 张三娘拿出的那株甘草并未切成片, 而是保留了完整的根茎,但若是要以甘草入药,必定需切片才能使用。 张三娘看着柜台上的甘草, 面色逐渐凝重:“自从祖父与少益与我说清其中利害之后, 我便派人去找了些医书,虽大多残缺不全, 但好在基本药理还算明晰,就说这甘草, 乃温中之物, 所谓十方九草,几乎哪种药方都少不得这味甘草。”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生药铺内最不缺的便也是甘草,可甘草切片之后,药性便不好保存,后来干脆, 我便吩咐他们收甘草后不用再切片, 就这么放着, 反倒能存的更久些。” 张三娘说完之后, 铺内久久无声, 步故知知道张三娘想说什么,就连甘草如此常用之药, 也几乎无可用之地,可以想见, 即使在京城,有杨大学士为首的一些官员抗衡巫医之影响,也未有任何效果, 那么到地方,巫医自然更加势无可挡。 杨启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张三娘, 又抬头看了看同样愁眉不展的步故知,虽他年纪小,但也懂得察言观色,便不敢作声。 可杨睿只有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此时就连抱着他款冬也抿唇不言,便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氛围。 但他也不似一般稚童,不舒服了只会以哭闹引得大人注意,而是笨拙地安慰自己的阿娘,幼嫩的嗓音中满含担忧:“阿娘不要难过,爹爹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三娘一怔,随即展颜低低笑了起来,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是,睿儿说的不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向站在一侧的掌柜点点头,掌柜便会意领着伙计往后院去了,而跟来的丫鬟小厮,也早就候在了门外。 张三娘从柜后绕了出来,坐在了步故知与款冬对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微蹙眉回忆道:“之所以这间生药铺是九年前开起来的,是因为祝先生的一封信。” “十余年前,我与少益也才成婚不久,当时杨府与祝先生十分要好,可惜没过多久,祝先生因朝中派系争斗,愤而辞官,祖父虽千般不舍,但还是为祝先生安排好了退路,让祝先生回到他的祖籍成州东平县当了一学官,离去前,祝先生与祖父说,他再也不愿与此纷争有任何干系,故祖父以为,他难与祝先生再有何交集,却不想在一年后,祝先生便寄了一封信给祖父。” 她话有一顿,侧首看向步故知,步故知眉头未展,略有迟疑:“那封信,难道与我有关?” 张三娘替步故知怀里的杨启整了整衣领,又笑着摇摇头:“是也不是。” “那封信祖父也给我与少益说过,说是东平县来了一得道高僧,为祝先生解了惑,并有预言谶语,巫医之势,会在十年后有转机。”说罢,又看向了步故知,眼中竟有些意味深长。 步故知也见过不空法师,自然知道这“转机”之意多半指的是自己,虽死后穿越之事已印证了这个世界确有冥冥之中的非自然力量,可他还是对谶语保有将信将疑的态度。 张三娘见步故知并不应话,也没半分意外,又接着道:“祖父起初也并不相信,可后来祝先生与祖父保持了书信往来,渐渐的,祖父也有了动摇,又在之后,盘下了这间铺子,改做生药铺。生药铺开张之后,朝中局势愈发紧张,多有倚靠国师的官员以此对祖父加以攻讦,但好在,今上圣明,默许了这间铺子继续开在了正阳街。” 张三娘将当年往事只一语带过,可步故知却能体会到,在朝中国师势焰正大,且民间巫医已聚拢民心之时,在如此重要之地开一间生药铺的暗险丛生,张三娘说这是与国师府划清界限只是不想给步故知太多的压力,在步故知看来,杨大学士开这间生药铺无疑是向国师府宣战。 也是如此,今上才第一次明面偏帮了杨大学士,自然,也是对国师的敲打。 是故,这间生药铺存在的象征意义,便大于了实际意义。 步故知想通了其中不可明言之处,但忧心却更甚:“敢问表嫂,如今京城之中,有多少间医馆。” 张三娘略垂下眼思索:“京中原先只有外城处有一家医馆,但后来,祖父与少益还有其他大人,暗里陆续从全国招揽了很多中医,如今外城内,共有四间医馆。”又看了看后院方向:“这间的掌柜便是祖父招揽来的中医,而伙计是他的徒弟。” 步故知一愣,他从前只听孔老大夫说过如今中医之式微,加之成州州府内医馆破败之貌,以为越近巫医势强之地,中医便越难以存在,却不想,在京城之中,竟有四间医馆,且就张三娘所说,中医之术,仍有传承。 他就像一个原本以为只能一人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人,突然遇到了手持火把的同道之人,心中微小的火苗如借风势,越烧越大,几乎给了步故知十足的希望。 他几乎激动到难以自持,抱着杨启的手也越揽越紧,张三娘见状笑叹不止,忙接过了步故知怀里的杨启。 而款冬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同样激动地看向了步故知:“夫君!” 步故知被款冬的这一声叫回了神,才发现怀里空空,便有些羞赧,张三娘十分善解人意:“晏明莫要自咎,此乃人之常情。” 步故知深深呼吸了几下,方平息心中澎湃之意,等彻底冷静下来,他才明白张三娘此趟专门带他来这间生药铺的用意。 张三娘是想告诉他,巫医之害早已有人洞察,并且有人与他一样,希望能让中医重新回到应有的位置,不为权势,也不为私利,只为了能保百姓治病安危。 那么,他如今要做的,便是走入此局之中,为中医也为百姓争取更多。 就在他想问张三娘,他是否现阶段就可以为中医尽一份力之时,外头的丫鬟与小厮突然焦急地闯了进来。 紧接着,外头人群也瞬间轰乱四散,杂乱的脚步声与尖叫声淹没了整条街。 “夫人,不好了,外面走水了!”
第95章 死路 “混账!” 康定帝将手中的文册重重摔到李忠正面前, 案上的烛台微颤,人影也跟着战栗。 李忠正跪伏在地,抬头瞧了眼康定帝的神色, 暗道一声“不好”, 探出皱纹交错的手,迅速地翻开面前的文册。 白底黑字映入眼, 瞳眸骤缩,心下大骇, 叩下头再不敢起。 康定帝将李忠正的反应看在眼里, 眸底本如寒潭般深邃,在此时掀起了一道一道的惊波,摇曳的烛火映在眼中,越发幽深,令人不寒而栗。 “你也看到了吧, 王道之他竟敢如此挑衅朕!” 王道之便是国师名讳。 李忠正忙跪行至康定帝脚侧, 再重重一叩:“主子息怒, 主子息怒, 好在杨夫人并无大碍, 火势也及时被街道司控制住了,并未造成众多百姓伤亡。” 康定帝不再看李忠正, 而是望向了殿门,呈册的侍卫仍跪在殿前, 他嗤笑后扬了声:“你来说,街道司来得是如何快!” 侍卫并不敢抬头直视康定帝,闻言之后更是浑身觳觫, 双手扣紧地上石板缝隙,语出颤抖, 但强自镇定:“未时一刻,正阳街南巷口绒线铺忽生浓烟,北风乍猛,明火延绵,南巷店铺皆无幸免。未时二刻,街道司胥吏赶到,未时三刻,明火皆灭。” 从火起到火灭,只有短短两刻时! 这代表了这场火从头到尾,完全是有预谋有掌控的! 李忠正后脊发寒,近些年来,康定帝与国师的矛盾越发摆在明面上,朝中局势也越发紧张,且不仅京中如此,各地方亦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杨大学士才极力劝说康定帝以成州为突破口,也为博弈平衡,致仕归乡。 只是,归乡之程意图太过明显,难免打草惊蛇,当然,李忠正觉得,杨大学士亦有打草惊蛇的意图,才会对自己的行程丝毫不掩饰。 不过,他虽能察觉到康定帝与杨大学士是故意打草惊蛇,敲打国师,却并不能明白,此举究竟对如今的局势有何益处。 至少在他看来,好容易成州那头让康定帝欢悦一次,这第二天,便又出了事。 康定帝像是被气笑一般,冷笑连连,又倏地拍案怒言:“你再说,那南巷绒线铺是何人名下的。” 侍卫自然是将此次起火细节全部牢记在心才敢来垂拱殿呈报消息的,尤其,还是坏消息:“是杨少卿的夫人。” 康定帝又问:“那杨少卿夫人名下的店铺有几何,又都在哪儿?” 侍卫冷汗直冒,但还是一一答了:“杨少卿夫人名下现有四间店铺,全部……”他重重一磕,额头瞬生红印:“都在正阳街南巷。” 殿内陡然安静,侍从皆屏息不敢再出声响。 下一刻,噼里啪啦一阵响,案上的奏章文书、笔墨台砚,通通被康定帝扫至桌下,翻倒的砚台污了地上铺的精美织毯,大块的墨迅速洇开,却没有人敢去心疼。 李忠正忙站起扑到康定帝身边,为康定帝顺气,他身后的侍宦也看见了李忠正的眼色也赶忙去取了水与药丸。 李忠正一手接过后,恳求道:“主子,上个月大师才说过主子不宜再大动肝火,为了如今天下百姓着想,主子也要保重龙体啊!” 康定帝迅速起伏的胸膛在李忠正的顺抚下逐渐平缓,但犹在剧烈地喘息。 李忠正赶紧将药丸放入杯中化开,再一点一点地喂康定帝喝下。显然这个药丸确实有用,康定帝才喝半杯,呼吸便逐渐平稳正常了起来。 待到全部喝完,康定帝已完全心平气和,只是前额隐隐作痛。 李忠正又绕到康定帝身后,手法熟稔地为康定帝按揉额头。 半晌过后,康定帝半阖着眼,靠在椅背上:“查查都水监,不,是整个工部究竟是什么人在作祟。” 街道司隶属于都水监,而都水监则隶属于工部。 又猝然睁眼,如虎视狼顾,威严逼人:“王道之啊王道之,宁愿舍弃一枚棋子,也要与朕作对吗?” 此虽君王之问,却无人敢答。 * 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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