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谦来东平县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往裴县令的府邸,而是去了东平县的祝由堂,也就是巫医的分管组织。在许诺一些好处后,那些巫医终是同意放过了步故知,但要求裴县令将步故知逐出东平县。 逐出东平县并不是简单的不让步故知再住在东平县那么简单,按例,被驱逐之人的通关文书上将会永远留下案底,即使到了别处地方,也很难再被接纳入籍,不说别的,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不能入籍自然也就不能拥有合法身份科考,而那些巫医正是想借此断了步故知的前程。 不过好在除了明面上与巫医谈判外,杨谦还有着其他的方式,截下了东平县巫医上报步故知之事的消息,是以,只要步故知离开东平县,就算彻底摆脱了此事的影响。 另外就只剩下步故知的户籍与学籍问题。 “祝先生与我祖父对你期许颇多,认为你不该折在此事上,便由我出面,你拿着我的文书,只走官道,只住驿站,等到了京城,就去大理寺那头找我的下官,他会帮你迁籍,之后,便直接去国子监,借我祖父的恩荫入学,以后,你就再也不是成州步故知,而是江州步故知,知道吗?” 裴县令先前与杨谦打的有关步故知身份的哑谜,就正是此事。 步故知的原籍已被巫医盯上,未防另生枝节,那就不能再用,必须有贵人出面,再造籍,也防夜长梦多,需直接入京受杨家庇护,才能完全保住步故知的前程,让他可以按时参加明年的乡试。 “以后,对外,你就说自己是杨家的远方亲戚,江州那头的户籍也会有人安排妥当,你无需担心。” 杨谦虽长着一张娃娃脸,可已年近三十,也是如今朝中风头正盛的大理寺少卿,随他祖父一般,颇得帝宠,且行事严谨,向来滴水不漏。 此次跟随杨大学士来成州,也是杨大学士特意请的恩,由自己的亲孙护送自己返乡,只是途中会历经哪里,又或是会在哪里小住,就别有深意了。 杨谦交代完所有的事,终于面上又挂上了最开始显得有些轻佻的笑,捧着铜手炉,看着步故知:“我来这里之前,祝先生与我说,你明年二月初五及冠,他怕是赶不及去京城为你取字加冠,便让我提前跟你说,他为你取好的字。” 加冠取字乃是男子一生的大事,需由亲长亲师或当地德高望重之辈主持。 杨谦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晏明,海清河晏,澄明天下,这是祝先生对你的期望,我祖父也很是认可,这块玉佩你收下,就当我提前送你的及冠礼。” 步故知一怔,喃喃重复着“晏明”二字,后抬头,望着杨谦依旧笑吟吟的脸,接下了那块玉佩,只随意一瞟,便不能忽视玉佩上大大的“杨”字。 “日后,你唤我少益也可,唤我表兄也可,我也传信给我的夫人了,等你到了京城,若是找不到下榻之处,就住我府上,刚好,今年春节我怕是回不去京城了,你的夫郎也能陪陪我的夫人。”提到自己的夫人,杨谦更是弯了眉眼,望向了北天。 “不过,京城贡院难度只会比成州更甚,天下学子谁不想多个天子门生的名头。”杨谦收回了眼,又拢了拢身上的羽氅:“我知道祝先生之前是让你多温习《周易》,可等你到了京城,便要温习《诗经》了,从现在起到明年八月,这九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晏明之才,桂榜有名自然不难,可...” 杨谦抻臂指了指北天:“可要想在那儿立足,解元之位,晏明需势在必得才是。”
第85章 入京 风雪漫漫, 山雾渐浓,古驿无人,荒凉萧索。 但这万里冰封之相, 在马车驶入京城关的那刻, 如天坠屏栏,关外风雪, 关内融融。 在校对勘合*后,马车才算真正踏入了这万人所向的京城, 也正是整个大梁的心脏所在, 由此延伸出的道路脉络,联通全国,来往输送,维持着这庞大帝国的运转。 即使只还在外城,衢道就已然平坦不再颠簸, 而车外人声也渐嘈杂, 仔细听来尽是街边席铺店面往来交易之声, 时有唱词说书引得捧腹连连, 时有各式杂耍激起雷鸣叫好。 步故知轻柔地唤醒还在他怀中熟睡的款冬, 温热的指腹抚过款冬眼下的青黑,更是心生怜惜。从他来此异世, 款冬就一直陪着他四处奔波,从清河村到东平县, 再从东平县千里迢迢到京城,并未真正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他心中难免有了亏欠。 但还有他并未察觉到的, 在亏欠之下,浓重的爱意也在逆着风雪如春意萌生般悄然地疯长。 原本按计划, 从成州到京城,一路驰行,约莫是二十天左右的路程,但实在是越往北风雪越大,路上难免因此耽误行程,等真正到了京城,已过了一月有余。这一月来,不说款冬因原本身子骨就弱而逐渐消瘦,就连步故知自己也因这一路的奔波而清减了许多。 等款冬终于迷迷糊糊地转醒,步故知便换了个姿势,好重新为款冬挽好发髻,贴着款冬的耳轻声道:“冬儿,我们到京城了,要不要看一眼?” 款冬听到“京城”二字,原本还在一睁一合的眼倏地彻底张开,急忙趴在步故知的肩,掀起一角的帘朝外望去。 这一眼,就足够让他瞠目结舌。 成州本就是繁华之地,东平县也并不逊色多少,加之一路来途径不少繁华城市,款冬原以为,京城也不过只是比那些地方更大些。 但看着这街边随处可见的二三层小楼,熙熙攘攘的席铺摊贩,宽到足够十车并行的街道,还有一眼可见的华美府邸建筑,还是彻底震惊到了款冬。 过了许久,款冬才回过神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又掀开帘再望了一眼,更是满脸惊色:“夫君,这就是,京城吗?” 步故知随着款冬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虽说现代高楼街道建筑远超古代,但他亦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帝国中心,也不禁赞道:“是,这就是京城。”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等入了内城,一切便更是繁华,高楼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各色商铺应接不暇,看不出任何冬日之景,仿佛只街上行人呼出的气,就足够融化满城的风雪。 马车穿过半个内城,直至驶入东北角的一偏僻小巷才停下。 车夫与步故知他们相伴而行一月有余,互相早已熟稔,待到马车挺稳,语气欢快地对车厢中的步故知说道:“步郎君,我们终于到了!” 步故知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与款冬,才推开了车门,一抬头,便见大大的“杨府”匾额,灰底黑字,气象正大,骨气洞达,可见字的主人笔力不俗。而这大门也是不凡,乃是镌凿玲珑花样,一看就知不是寻常府邸人家。 原先步故知与款冬并不准备直接来杨府,而是打算麻烦车夫带他们去牙行处直接租房。他们身上随身银两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卖掉清河村田宅的银钱以及镜饮经营四个月来的盈利分红,加起来已有近百两。 虽说古往今来京城房价都不算便宜,但百两也足够他们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等到他在国子监安稳下来,也可以申请国子监为外来生员提供的廉租房。 可车夫受了杨谦的嘱托,并不同意步故知的打算:“我们主君说了,定要你们住在杨府一段时间,最好在过完春节之后,再另寻住处。” 步故知并不能分清杨谦的这句交代是单纯出于好客,还是另有深意,但念着款冬有些虚弱的身体,能直接住进安排好的住处也有利于款冬的修养,终是应下了杨谦的好意。 他才半抱着款冬下车,正准备亲自上前请传,但就在此时,杨府的大门便从内打开了,出来了浩浩荡荡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妇人,妆容精致,衣饰不俗,样貌亦如天仙下凡尘,每走一步,身上的钗环玉坠便丁零当啷响个不停,而她身后的丫鬟小厮,亦是各个穿着不凡,一丝一毫的细节里,都吐露出杨府雄厚的家底。 那个妇人看见了步故知与款冬,露出了个与杨谦如出一辙的笑,热情地招呼道:“我说今日怎么院中的梅花都开了,原是步表弟与弟婿到了。少益在信里说,一路风雪不减,你们路上恐怕会有耽误,应该要比寻常时候晚到一些,我便派了人每日都在巷口等着,终于,等到了步表弟与弟婿。” 还不等步故知与款冬反应,她身后的丫鬟小厮就在她说话间麻利地上了马车收拾步故知与款冬的行李。 那个妇人看出了款冬的窘迫,没有贸然上前:“哎呀,我这个记性,都忘了初次见面要自报家门了。”这倒也与杨谦一般如出一辙。 “我姓张,正是少益的夫人,家中行三,你们唤我三娘也好,唤我表嫂也好,都随意。”就连说话方式也与杨谦一样,惹得步故知一愣。 不过随即,步故知就反应过来,牵着款冬上前半步,微微躬身行礼:“成...江州步故知,与夫郎款冬,前来叨扰...表嫂,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表嫂海涵。” 张三娘坦然地受了这个礼,没有半分的忸怩,随后亲自搀扶起了步故知与款冬:“不说少益在信中本就对步表弟与弟婿多有夸赞,只说我自己,看到了步表弟与弟婿,竟也觉得一见如故,无端端地心生亲近呢。” 又接过了款冬的手,面生一惊:“弟婿的手竟这样冷,都怪我,被这一见如故迷了心思,都忘了要请你们先入府了。” 款冬本能地想缩回手,生怕自己出身低微,污了这美妇人,但步故知却在他身后,暗暗扶住了他的腰,给了他底气:“冬儿,谢过表嫂就好。” 张三娘见了步故知与款冬之间的小动作,也没点破,反倒遮唇一笑,但眼神却暗暗瞟向了巷口,似乎在看到什么之后,才真的引着步故知与款冬入内。 如果说,东平县裴府是朴实无华的,一点不似江南宦官人家该有的样子,那京城杨府,则刚好与之对立,处处透露出无比的奢华与精美,内里庭楼台榭,小池叠石,甚至比江南园林还要江南。 杨府占地虽不算大,但府中却有厅堂五间七架,施设花兽头,斗拱檐角,饰以彩色。而后院便是一座园林,台榭星罗,园中还有一面湖,游廊连亭轩。 湖面在十二月的深冬也未曾结冰,反倒随风粼粼,湖下定是有源源不断的活水。而即使京城处处比成州繁华,但城中活水并不多,要引来活水再凿成一面湖,可见其中财力与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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